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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著名家教:颜氏家训
发布时间:2015-04-24 被阅览数:次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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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颜氏家训》的作者及内容

  《颜氏家训》是北齐颜之推作的一部家训。颜之推(531年~591以后),字介。颜氏原籍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北),先世随东晋渡江,寓居建康。侯景之乱,梁元帝萧绎自立于江陵,之推任散骑侍郎。承圣三年(554),西魏破江陵,之推被俘西去。他为回江南,乘黄河水涨,从弘农(今河南三门峡西南)偷渡,经砥柱之险,先逃奔北齐。但南方陈朝代替了梁朝,之推南归之愿未遂,即留居北齐,官至黄门侍郎。577年齐亡入周。隋代周后,又仕于隋。“家训”一书当在隋灭陈(589)以后完成。颜之推是当时最博通、最有思想的学者,经历南北两朝,深知南北政治、俗尚的弊病,洞悉南学北学的短长,当时所有大小学问,他几乎都钻研过,并且提出自己的见解。他的理论和实践对于后人颇有影响,著有《颜氏家训》,是他对自己一生有关立身、处世、为学经验的总结,

  《颜氏家训》全书总共八卷二十篇,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内容丰富、体系宏大的家训,被称为中华“家训之祖”。颜之推生逢乱离之世,目睹许多大家族宦海沉浮。他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处世哲学,以长辈身份,将自己的见闻及对人生的体悟,写成《颜氏家训》一书告诫子孙。其中夹叙夹议,与晚辈娓娓道来,没有丝毫说教的色彩,读来倍觉亲切。

  《颜氏家训》也是一部学术著作。阐述立身治家的方法,其内容涉及许多领域,强调教育体系应与儒学为核心,尤其注重对孩子的早期教育,并对儒学、文学、佛学、历史、文字、民俗、社会、伦理等方面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文章内容切实,语言流畅,内容质朴明快,说理深刻,有“篇篇药石,字字龟鉴”之誉。是我国古代伦理学、教育学的名著,书中所论述的教育思想,是我国古代家庭教育思想史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颜氏家训》对研究南北朝时期的历史也具有重要意义。作为产生于六世纪的一部教育史和学术名著,《颜氏家训》不但适合于封建士大夫阶层的需要,而且其中所反映的许多教育思想和教育方法,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精华的一个组成部分,对现代教育也具有普遍的启迪意义。

二、《颜氏家训》的教育思想

  《颜氏家训》中有关教育思想的论述主要集中在《教子》,《治家》,《慕贤》,《勉学》,《音辞》,《杂艺》等篇章。《教子》主要阐述对士大夫子弟的教育问题。《治家》主要探讨和总结了治家的一些基本理论和方法。《慕贤》谈如何向贤才学习。勉学》,是该书的著名篇章,作者对当时士族子弟不务学业、凭门第而猎取高位的现状进行了抨击。作者还通过各种事例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学习方法和观念,这一篇章不仅论述子女教育及学习态度的问题,也讲述了一些安身立命的道理。人们只有分工的不同,而没有职业的贵贱,无论从事何种职业的人都应当受到尊敬。《音辞》主要讲述语言和音韵方面的内容。

  在颜之推之前,儒家亦有儿童教育的规范,但是面向全社会,强调的是共性。《颜氏家训》的意义在于,在道德共性的指导下,突出了一家一户教育的个性,调动起了家长为子女垂范立训的文化自觉。家庭是社会文明中极为重要的环节。孟子说:“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中国文化传统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是入德的起点,是人生第一要务。家是微缩的社会,伦常者五,家庭有其三(夫妇、父子、兄弟)。只有每个家庭都按照道德要求和谐相处,治国、平天下才有坚实的基础。

  由于官学的衰微,魏晋南北朝时期家庭教育十分兴盛,而颜之推的家教思想在这方面很具有代表性。颜之推认为,家庭教育应及早进行,甚至要从胎教开始。这与现代教育理论也是相吻合的。家教的关键是父母,父母的行为和教育方法对子女的成长影响很大,必须把爱子和教子结合起来,切忌“无教而有爱”。良好的家庭和社会环境有利于人的成长,这也是符合现代教育理论的。颜之推还非常重视家教中对子女技艺的教育,甚至对语言教育也很重视。颜之推本人一生虽未介入具体的教育活动,但他仍不失为我国六世纪末一位杰出的思想教育家。他以切身的体验和感受所总结出来的教育思想和教育方法有许多是符合教育规律的。

  《颜氏家训》所涉及的家庭教育理论及实际问题非常广泛、全面,纵观全书,颜之推的教育理论和方法主要围绕三个方面展开:(一)以儒学为核心的基本教育思想。在儒家思想教育中,颜之推尤其重视家庭伦理的培养。依照儒家的道德规范来培养人才,是其教育思想的基本目的之一。在教育基本理论上,颜之推还强调环境对人的成长的重要性,强调幼年教育对人一生的重大影响,强调个人立志发愤是成材的重要因素。(二)经世致用的士大夫思想。颜之推不仅对当时士大夫的生活十分熟悉,而且对士大夫的教育状况表示了强烈的不满,批判当时士大夫存在的不学无术,理论脱离实际,毫无自身修养、败坏世风的三大弊端,是深刻而准确的。因此,他从维护统治阶级长远利益出发,他提出了人才培养的六条目标:“国之用材,大较不过六事:一则朝廷之臣,取其鉴达治体,经纶博雅;二则文史之臣,取其著述宪章,不忘前古;三则军旅之臣,取其断决有谋,强干习事;四则藩屏之臣,取其明练风俗,清白爱民;五则使命之臣,取其识变从宜,不辱君命;六则兴造之臣,取其程功节费,开略有术,此则皆勤学守行者所能辨也”(见《涉务》篇)。并且提出了一些具体方法,如首先要勤奋读书;其次要学以致用;再次是主张士大夫应向下层人民学习,不能轻视劳动生产。这也是他教育思想中闪光的一面。具备“德艺周厚”的要求,士大夫才能立身行正。

  但是,出于当时的时代和士大夫的视野,《颜氏家训》也不是完美无缺的,其中对有的问题的认识和论述甚至是错误的。如《教子篇》提出“上智不教而成”,《勉学篇》的“生而知之者上”,都是唯心主义先验论的反映。《治家篇》中提出妇女只可“主中馈,惟事酒食服之礼耳,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于盅”,是作者完全继承了世俗中轻视妇女的传统偏见。还提到“笞怒废于家,则竖子之过不见”,这种封建家长的棍棒教育法,显然不足为训。《归心篇》中,作者深信佛教的“三世说”和因果报应,以此为教,势必将人们导入宗教迷信的歧途。

三、《颜氏家训》的历史地位和对后代的影响

  作为中国传统社会的典范教材,《颜氏家训》直接开后“家训”的先河,是中国古代家庭教育理论宝库中的一份珍贵遗产,被陈振孙誉为“古今家训之祖”(《直斋书录题解》)。颜之推并无赫赫之功,也未列显官之位,却因一部《颜氏家训》而享千秋盛名,由此可见其家训的影响深远。作为中国文化史上的一部重要典籍,其主要价值表现在该书“述立身治家之法,辨正时俗之谬”的现世精神上。书中内容基本适应了封建社会中儒士们教育子孙立身、处世的需要,提出了一些切实可行的教育方法和主张,以及培养人才力主“治国有方、营家有道”之实用型新观念等,继承和发展了儒家以“明人伦”为宗旨的“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传统教育思想。

  作者在特殊政治氛围(乱世)中所表现出的明哲思辨,对后人有着宝贵的认识价值。 他鄙视和讽刺南朝士族的腐化无能,认为那些贵游子弟大多没有学术,只会讲求衣履服饰,一旦遭了乱离,除转死沟壑,别无他路可走。对于北朝士族的腆颜媚敌,他也深致不满。且往往通过插叙自身见闻,寥寥数语,便将当时社会的人情世态,特别是士族社会的谄媚风气,写得淋漓尽致。如《教子》篇云:“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俯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当时士大夫的心态和作者的取舍判然分明。

  另外,《颜氏家训》在学习方法和学习态度上所表达的思想也是弥足珍贵的:一是学无迟早。二是博学和专精。学比不学好,博学比少学好。必须把博与精很好地结合起来。三是强调切磋交流。学习绝不是一个人自我封闭的过程,必须经常与人交流,方能打破自己的局限,以人之长,补己之短。这些思想都是我国教育思想史上的宝贵财富。

  《颜氏家训》在教育实践上也取得了很好的教育效果。颜氏子孙在操守与才学方面都有惊世表现。仅以唐朝而言,像注解《汉书》的颜思古,书法为世楷模的颜真卿,凛然大节震烁千古、以身殉国的颜杲卿等人,都令人对颜家有不同凡响的深刻印象,更足证其祖所立家训之效用彰著。即使到了宋元两朝,颜氏族人也仍然入仕不断,尤其令以后明清两代的人钦羡不已。

  我们重建当代家风家教,需要借鉴此书处甚多,至少有以下几点:

  首先,把读书做人作为家训的核心。颜之推把圣贤之书的主旨归纳为“诚孝、慎言、检迹”六字;认为读书问学的目的,是为了“开心明目,利于行耳”,“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小人也”。他认为无论年龄大小,都应该读书学习,“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乎瞑目而无见者也”。

  其次,选择正确的人生偶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选择怎样的偶像,就会有怎样的人生。北齐时,一些人教孩子学鲜卑语、弹琵琶,希冀通过服侍鲜卑公卿来获取富贵。颜之推对此非常不屑,认为这样会迷失人生方向,即使能到卿相之位,亦不可为之。他要求子女“慕贤”,将大贤大德之人作为自己的人生偶像,并且“心醉魂迷”地向慕与仿效他们,在他们的影响下成长。

  再次,确立家庭教育的各项准则。家长要成为子女的楷模:“夫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要在践行“箕帚匕箸,咳唾唯诺,执烛沃盥”等细小的生活礼仪中树立“士大夫风操”。持家要“去奢”“行俭”“不吝”。在婚姻问题上,做到“勿贪势家”,反对“贪荣求利”。务实求真,不求虚名,摒弃“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的行为,“名之与实,犹形之与影也。德艺周厚,则名必善焉”。杜绝迷信,绝对不谈“巫觋祷请”之事,“勿为妖妄之费”。

  《颜氏家训》是一部有着丰富文化内蕴的作品,它不仅在家庭伦理、道德修养方面对我们今天有着重要的借鉴作用,对研究古文献学,研究南北朝历史文化乃至文学艺术有着很高的学术价值:《颜氏家训》对当时诸如“玄风之复扇、佛教之流行、鲜卑之传播、俗文字之盛兴”等社会思想文化等多方面作了较为翔实的纪录,为后人保留了一些很有价值的历史文献。《颜氏家训》还“兼论字画音训,并考正典故,品第文艺”。其《文章》篇,通过论述南北朝时的作家作品,反映了当时的文学观点和他自己的文学主张。颜之推很重视文学。他批评扬雄视文学为雕虫小技的说法,并从个人立身修养的角度说明文学(包括学问、口辩、作文等文化修养)的重要性。对于文学的功用,颜之推不狭隘地仅仅把它归结为服务于政治教化和实用,他也肯定文学具有愉悦耳目、陶冶性灵的审美功能,同时也在自己的写作实践中表现出了较强的文学审美能力。他的文章内容真实,“质而明,详而要,平而不诡”文笔平易近人,具有一种独特的朴质风格。其《书证》篇,考据名物,讨论语词训诂,《音辞》篇辨析声韵,“斟酌古今,掎摭利病”,都颇具精义,反映出颜氏广博的学识和较深的造诣。

  正由于此,历代学者对该书推崇备至,视之为垂训子孙以及家庭教育的典范。唐代以后出现的数十种家训,莫不直接或间接地受到《颜氏家训》的影响。宋代以后《颜氏家训》影响更大。宋代朱熹之《小学》,清代陈宏谋之《养正遗规》,都曾取材于《颜氏家训》。不唯朱陈二人。南宋高宗时礼部侍郎沈揆称赞《颜氏家训》说:“颜黄门学殊精博,此书虽辞质义直,然皆本之孝弟,推以事君上,处朋友乡党之间,其归要不悖六经,而旁贯百氏。至辨析援证,咸有根据;自当启悟来世,不但可训思鲁、愍楚辈(按:指颜之推之子辈)而已”(见《嘉定赤城志》卷九)。明代著名教育家、《三字经训解》作者王三聘对《颜氏家训》的评价是“古今家训,以此为祖”(《古今事物考》);明人袁衷的继母贤良识大体,袁衷认为他的家庭受《颜氏家训》影响最大:“六朝颜之推家法最正,相传最远”(《庭帏杂录》);明正德年间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张璧称赞道:“乃若书之传,以褆身,以范俗,为今代人文风化之助,则不独颜氏一家之训乎尔”(明嘉靖甲申傅太平刻本序》);顺治年间进士著名学者王钺也认为:“北齐黄门颜之推《家训》二十篇,篇篇药石,盲言龟鉴,凡为子弟者,可家置一册,奉为明训,不独颜氏”(《朱子语类纂》);从这些历代学者对《颜氏家训》的评价上,我们也可以看出《颜氏家训》对中国古代家庭教育的影响及其在中国古代教育史上的地位。至于今日,《颜氏家训》不仅作为中小学生思想品德课的选读本,陕西、福建、辽宁、安徽等多省的教师资格考试也将其纳为课件和考试内容。

  《颜氏家训》的主要刊本有宋淳熙七年(1197)台州公库本,明万历甲戌(1574)颜嗣慎刻本和程荣《汉魏丛书》本,清康熙五十八年(1719)朱轼评点本、雍正二年(1724)黄叔琳刻节钞本、乾隆四十五年(1780)卢文招刻《抱经堂丛书》本、文津阁《四库全书》本。今人王利器撰有《颜氏家训集解》,并附各本序跋、颜氏传及其全部佚文,迄今为止,最为完备。

《颜氏家训》评注

一、序致篇

  【原文】

  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1],慎言检迹[2],立身扬名,亦已[3]备矣。魏、晋已来,所著诸子[4],理重事复,递相模敩[5],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

  吾今所以复为此者,非敢轨物范世也,业以整齐门内,提撕[6]子孙。夫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之暴谑,则师友之诫,不如傅婢[7]之指挥;止凡人之斗阋[8],则尧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诲谕。吾望此书为汝曹之所信,犹贤于傅婢寡妻[9]耳。

  吾家风教,素为整密。昔在龆龀[10],便蒙诱诲;每从两兄[11],晓夕温情[12],规行矩步[13],安辞定色,锵锵翼翼[14],若朝严君[15]焉。赐以优言,问所好尚,励短引长,莫不恳笃。年始九岁,便丁荼蓼[16],家涂[17]离散,百口[18]索然。慈兄鞠养,苦辛备至;有仁无威,导示不切。虽读《礼》、《传》,微爱属文[19],颇为凡人之所陶染,肆欲轻言,不修边幅。年十八九,少知砥砺[20],习若自然,卒难洗荡,二十已后,大过稀焉;每常心共口敌,性与情竟,夜觉晓非,今悔昨失,自怜无教,以至于斯。追思平昔之指[21],铭肌镂骨,非徒古书之诫,经目过耳也。故留此二十篇,以为汝曹后车[22]耳。

  【注释】

  [1]诚孝:即忠孝。

  [2]检迹:行为自持,不放纵之意。

  [3]已:通“以”。

  [4]诸子:本指先秦诸子。这里指魏晋以来的人阐述儒家学说的著述。

  [5]模(xiāo效):模拟、仿效。

  [6]提撕:扯拉、提引。

  [7]傅婢:即侍婢。

  [8]斗阋:指家庭内兄弟之间的争执。

  [9]寡妻:正妻。

  [10]龆龀:(tiáochèn)儿童换齿之时,指童年时代。

  [11]两兄:指之仪、之善二人。

  [12]晓夕温情:依照礼节侍奉父母。

  [13]规行矩步:比喻举动合乎法度。

  [14]锵锵翼翼:行走时恭敬有礼。

  [15]严君:父母,多指父亲。

  [16]荼蓼:处境艰苦,这里喻指丧父。

  [17]家涂:家境。

  [18]百口:全家。索然:萧索,冷落。

  [19]属文:写文章。

  [20]少:同“稍”。砥励:磨炼。

  [21]指:通“旨”,意旨,意向。

  [22]后车:后继之车。

  【译文】

  圣贤的书籍,教诲人们要忠诚孝顺,说话要谨慎,行为要检点,建功立业使名播扬,所有这些也都已讲得很全面详细了。而魏晋以来,所作的一些诸子书籍,类似的道理重复而且内容相近,一个接一个互相模仿学习,这好比屋下又架屋,床上又放床,显得多馀无用了。我如今之所以要再写这部《家训》,并非是敢於给大家在办事为人处世方面作什么规范,而只是用来整顿家风,教育子孙后代。同样的言语,因为是所亲近的人说出的就相信;同样的命令,因为是所佩服的人发出的就执行。禁止小孩的胡闹嬉笑,那师友的训诫,就不如阿姨的指挥;阻止俗人的打架争吵,那尧舜的教导,就不如妻子的劝解。我希望这《家训》能被你们所遵信,总还比阿姨。妻子的话来得贤明。

  我家的门风家教,向来严整周密,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受到诱导教诲。每天跟随两位兄弟,早晚孝顺侍奉双承,言谈谨慎举止端正,言语安详神色平和,恭敬有礼小心翼翼,好似拜见尊严的君王一样。双亲经常劝勉鼓励我们,问我们的爱好崇尚,磨去我们的缺点,引导我们的特长,都既恳切又恰当。当我九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家庭陷入困境,家道衰落,人口萧条。哥哥抚养我,极其辛苦,他有仁爱而少威严,引导启示也不那么严切。我当时虽也诵读《周礼》、《春秋左传》,但又对写文章稍有爱好,很大程度上受到社会世人的影响。欲望放纵,言语轻率,且不修边幅。到十八九岁,才稍加磨砺,只因习惯已成自然,短时间难於去除。直到二十岁以后,大的过错才较少发生,但还经常心是口非,善性与私情相矛盾,夜晚发觉清晨的错误,今天悔恨昨天犯下的过失,自己常叹息由於缺乏教育,才会到这一地步。回想起平生的意愿志趣,体会深刻;不比那光阅读古书上的训诫,只是经过一下眼睛耳朵而已。所以写下这二十篇文字,给你们作为鉴戒

  【简评】

  这是《颜氏家训》的序跋,主要谈《颜氏家训》的目的。作者从自己的家风谈起,回忆自己从小时起,就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其中,父兄的言行又起着表率作用:“赐以优言,问所好尚,励短引长,莫不恳笃”,“慈兄鞠养,苦辛备至;有仁无威,导示不切”。作者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我们:写要使孩子养成良好的习惯,受到教育,关键在于教育者首先应是一个令人敬重的人。其身正,则不令自行,其身不正,有令则不行,为人父母者不可不慎之。所谓身教重于言教,父母尊长的言行直接影响孩子的成长起着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作用。

  中国家庭教育的误区在于,父母对子女往往溺爱有加,而严厉不足,自己又不能以身作则。俗语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使子女成为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务必从小抓起,以自身个我榜样,严格要求,持之以恒,方成正果。

二、教子篇

  【原文】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1]之人,不教不知也。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书之玉版,藏诸金匮[2]。生子咳[3],师保[4]固明,孝仁礼义,导习之矣。  

  凡庶[5]纵不能尔,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饮食运为[6],恣其所欲,宜诫翻奖,应呵反笑,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仇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是也。俗谚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诚哉斯语!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恶;但重[7]于呵怒,伤其颜色,不忍楚[8]挞惨其肌肤耳。当以疾病为谕,安得不用汤药针艾[9]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10]苛虐于骨肉乎?诚不得已也。

  王大司马[11]母魏夫人,性甚严正;王在湓城[12]时,为三千人将,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犹捶挞之,故能成其勋业。梁元帝时,有一学士,聪敏有才,为父所宠,失于教义:一言之是,遍于行路,终年誉之;一行之非,藏文饰[13],冀其自改。年登婚宦[14],暴慢日滋,竟以言语不择,为周逖[15]抽肠衅鼓云。

  【注释】

  [1]中庸之人:智力中常的人。

  [2]金匮:金属制作的书柜。

  [3]咳:孩提。

  [4]师保:古代担任教导皇室贵族子弟的官,有师有保,统称师保。

  [5]凡庶:普通人。

  [6]运为:行为。

  [7]重:难的意思。

  [8]楚:荆条,古时用作刑杖。这里是用刑杖打人的意思。

  [9]艾:艾叶,中医以艾时熏灼人体以达到治疗目的。

  [10]可愿:岂愿。

  [11]王大司马:王僧辩(?—555年),南朝梁将领。字君才,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人。初为湘东王萧绎中兵参军,后任平南将军、左卫将军、骠骑大将军、尚书令等职。官职相当于汉代的大司马。梁大宝二年(551),萧绎以他为大都督,领军讨伐兴兵作乱的原东魏大将侯景,获胜。王僧辩因功任征东将军、江州刺史。承圣四年,在北齐的威逼利诱下,迎立北齐扶植的梁贞阳侯萧渊明为帝,遭陈霸先反对,被其缢杀。

  [12]湓城:今九江市。湓水注入长江处 [13]藏文饰:掩盖,文过饰非。 [14]婚宦:结婚和做官,这里指成年。[15]周逖:梁元帝时官僚,具体不详。

  【译文】

  上智的人不用教育就能成才,下愚的人即使教育再多也不起作用,只有绝大多数普通人要教育,不教就不知。古时候的圣王,有“胎教”的做法,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出去住到别的好房子里,眼睛不能斜视,耳朵不能乱听,听音乐吃美味,都要按照礼义加以节制,还得把这些写到玉版上,藏进金柜里。到胎儿出生还在幼儿时,担任“师”和“保”的人,就要讲解孝、仁、礼、义,来引导学习。普通老百姓家纵使不能如此,也应在婴儿识人脸色、懂得喜怒时,就加以教导训海,叫做就得做,叫不做就得不做,等到长大几岁,就可省免鞭打惩罚。只要父母既威严又慈爱,子女自然敬畏谨慎而有孝行了。

  我见到世上那种对孩子不讲教育而只有慈爱的,常常不以为然。要吃什么,要干什么,任意放纵孩子,不加管制,该训诫时反而夸奖,该训斥责骂时反而欢笑,到孩子懂事时,就认为这些道理本来就是这样。到骄傲怠慢已经成为习惯时,才开始去加以制止,那就纵使鞭打得再狠毒也树立不起威严,愤怒得再厉害也只会增加怨恨,直到长大成人,最终成为品德败坏的人。孔子说:“从小养成的就像天性,习惯了的也就成为自然。”是很有道理的。俗谚说:“教媳妇要在初来时,教儿女要在婴孩时。”这话确实有道理。 

  普通人不能教育好子女,也并非想要使子女陷入罪恶的境地,只是不愿意使他因受责骂训斥而神色沮丧,不忍心使他因挨打而肌肤痛苦。这该用生病来作比喻,难道能不用汤药、针艾来救治就能好吗?还该想一想那些经常认真督促训诫子女的人,难道愿意对亲骨肉刻薄凌虐。

  大司马王僧辩的母亲魏老夫人,品性非常严谨方正;王僧辩在城时,是三千士卒的统领,年纪也过四十了,但稍微不称意,老夫人还用棍棒教训他。 因此,王僧辩才能成就功业。梁元帝时,有一位学士,聪明有才气,从小被父亲宠爱,疏于管教;他若一句话说得漂亮,当爹的巴不得过往行人都晓得,一年到头都挂在嘴上;他若一件事有闪失,当爹的为他百般遮掩粉饰,希望他悄悄改掉。学士成年以后,凶暴傲慢的习气一天赛过一天,终究因为说话不检点,被周逖杀掉后,肠子被抽出,血被拿去涂抹战鼓。吗?实在是不得已啊!

  【原文】

  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由命士[1]以上,父子异宫,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痒痛,悬衾箧枕[2],此不简之教也。或问曰:“陈亢喜闻君子之远其子,何谓也?”对曰:“有是也。                 

  盖君子之不亲教其子也。《诗》有讽刺之辞,《礼》有嫌疑之诫,《书》有悖乱之事,《春秋》有僻[3]之讥,《易》有备物[4]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亲授耳。

  齐武成帝子琅邪王,太子母弟也,生而聪慧,帝及后并笃爱之,衣服饮食,与东宫相准[5]。帝每面称之曰:“此黠儿也,当有所成。”及太子即位,王居别宫,礼数优僭[6],不与诸王等;太后犹谓不足,常以为言。年十许岁,骄恣无节,器服玩好,必拟乘舆[7];常[8]朝南殿,见典御[9]进新冰,钩盾[10]献早李,还索不得,遂大怒,訽[11]曰:“至尊已有,我何意无?不知分齐[12],率皆如此。识者多有叔段、州吁之讥。后嫌宰相,遂矫诏斩之,又惧有救,乃勒麾下军士,防守殿门;既无反心,受劳而罢,后竟坐此幽薨[13]

  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共叔[14]之死,母实为之。

  赵王之戮,父实使之。刘表之倾宗覆族,袁绍之地裂兵亡,可为灵龟明鉴[15]也。

  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16]。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17]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俛[18]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19],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

  【注释】

  [1]命士:古代称读书做官者为士,命士指受有爵命的士。

  [2]悬衾箧枕:把被子捆好悬挂起来,把枕头放进箱子里。

  [3]僻:邪。

  [4]备物:备办各种器物。

  [5]东宫:太子所居之处,也代指太子。准:比照。
 
  [6]礼数优僭:礼数,指礼仪的级别;僭:僭越,超过制度的规定。

  [7]乘舆:皇帝的车子,后用以代指皇帝。

  [8]常:通“尝”,曾经。

  [9]曲御:古代主管帝王饮食的官员。

  [10]钩盾:古代官署名,主管皇家园林等事项。

  [11]句:通诟,骂。

  [12]分齐:本分定限的意思。

  [13]坐:触犯。幽薨:在幽闭关押中死去。薨(hōng),诸侯死称“薨”。

  [14]共叔:即共叔段,郑伯之弟。由于母亲庄姜溺爱,终于走上叛乱之路,被郑伯诛灭据称是孔子所著的我国第一部编年史《春秋》,将其列为首篇《郑伯克段于鄢》。

  [15]灵龟明鉴:古人以龟壳占卜,以铜镜照形,故以此二物比喻可资借鉴的事物。

  [16]书疏:此转文书信函等的书写工作。

  [17]伏:通“服”。

  [18]免:同“俯”,低下头。

  [19]业:职业,指服事公卿一事。

  【译文】

  以父亲的威严,就不该对孩子过分亲昵;以至亲的相爱,就不该不拘礼节。不拘礼节,慈爱孝敬都谈不上;过分亲昵,放肆不敬之心就会产生。从有身份的读书人往上数,他们父子是分室居住的,这就是不过分亲昵的办法;当晚辈的替长辈抓搔,收拾卧具,这就是讲究礼节的道理。有人要问:“陈亢很高兴听到君子与自己的孩子保持距离的事、这是什么意思呀?”我要回答说:“不错啊,大约君子是不亲自教授自己孩子的,因为《诗》里面有讽刺骂人的诗句,《礼》里面有不便言传的告诫,《书》里面有悖礼作乱的记载,《春秋》里面有对淫乱行为的指责,《易》里面有备物致用的卦象,这些都不是当父亲的可以向孩子直接讲述的,所以君子不亲自教授自己的孩子。”

  齐武成帝的三儿子琅邪王高俨,是太子高纬的同母弟,他天生很聪慧,武成帝和明皇后都非常喜欢他,吃的穿的,与太子一样。武成帝经常当面称赞他说:“这可是个机灵孩子啊,今后会成器的。”等到太子即位,琅邪王被迁到北宫去住,太后给予他的礼遇过于优厚,与他的兄弟们都不一样;即使这样,太后还说优待不够,常挂在嘴上。琅邪王十岁左右时,骄横放肆得没有节制,穿的用的,一律要与当皇帝的哥哥相比。一次,他到南殿朝拜,正碰上典御官、钩盾令向皇上进献刚从地窖里取出的冰块及早熟的李子,就派人去索取,未得,就大发脾气,骂道:“皇上都有的东西,我凭什么就没份?”不懂得谨守为臣的本份,他的行为大抵都是如此。有识之士多指责说这是古代叔段、州吁的再现。往后,琅邪王讨厌宰相和士开,就假传圣旨将他杀了,又担心有人来救,竟命令手下军士把守殿门。其实他也没有反心,受安抚后就撤了兵,但后来终究为此事被朝廷秘密处死。

  人们喜爱自己的孩子,却少有能够一视同仁的。从古到今,这中间的弊端可够多了。那聪慧漂亮的孩子,当然值得赏识喜爱,那愚蠢迟钝的孩子,也应该怜悯同情才是,有那偏宠孩子的人,虽然想以自己的爱厚待他,反而以此害了他。共叔段的死,实际是他母亲造成的,赵王如意被杀,实际是他父亲造成的。其它像刘表的宗族倾覆,袁绍的兵败地失,这些事例都像灵龟、明镜一样可供借鉴啊。

  南朝的齐朝有位士大夫,曾经对我讲:“我有个孩子,已经17岁了,非常通晓公文的书写,我教他讲鲜卑语、弹奏琵琶,他渐渐地也快掌握了,用这些特长去为王公们效劳,没有不宠爱他的,这也是一件紧要的事啊。”我当时低着头,未作回答。这个人教育孩子的方法,真让人诧异啊!假如因干这种职业,就可当上宰相,我也不愿让你们去干。

  【简评】

  《颜氏家训》的第二篇“教子篇”主要阐述教育子女的重要性以及方法。其中有几点值得我们注意:

  一是重视对儿童的早期教育,认为胎教、幼教等皆十分重要:“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这类教育的重要性,已为现代科技所证实;二是必须处理好教育和爱护的关系,父母对孩子的过分溺爱是有害的。教育孩子一定要有正确的立场,首先要重视品德教育。作者举齐朝一位士大夫为例,认为那种降低人格去侍奉显贵以获取富贵的做法是不可取的。作者认为,那种不愿意看到孩子因受责骂训斥而神色沮丧,不忍心使孩子因挨打而肌肤痛苦,是不对的。这就像人生病一样,难道能不用汤药、针艾来救治就能好吗?作者举大司马王僧辩的母亲魏老夫人严格的家教和齐武成帝对三儿子琅邪王高俨的放任所带来的不同结果,来证明严格的家教是完全必须的。

三、兄弟篇

  【原文】

  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一家之亲,此三而已矣。自兹以往,至于九族[1],皆本于三亲焉,故于人伦为重者也,不可不笃。兄弟者,分形连气[2]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则同案[3],衣则传服[4],学则边业[5],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及其壮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虽有笃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6]之比兄弟,则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节量[7]亲厚之恩,犹方底而圆盖,必不合矣。惟友悌[8]深至,不为旁人[9]之所移者,免夫!

  二亲既殁[10],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爱先人之遗体[11],惜己身之分气[12],非兄弟何念[13]哉?兄弟之际,异于他人,望深则易怨,地亲[14]则易弭。譬犹居室,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则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防,壁陷楹[15]沦,无可救矣。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 

  兄弟不睦,则子侄[16]不爱;子侄不爱,则群从疏薄;群从[17]疏薄,则僮仆为仇敌矣。如此,则行路皆其面而蹈[18]其心,谁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欢爱,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将数万之师,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亲也!

  娣姒[19]者,多争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归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伫日月之相望也。况以行路之人,处多争之地,能无间者,鲜矣。所以然者,以其当公务[20]而执私情,处重责而坏薄义也;若能恕己[21]而行,换子而抚[22],则此患不生矣。

  人之事兄,不可同于事父,何怨爱弟不及爱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

  沛国刘琎[23],尝与兄连栋隔壁,呼之数声不应,良久方答;怪问之,乃曰:“向来[24]未着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

  江陵王玄绍[25],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爱,所得甘旨新异,非共聚食,必不先尝,孜孜[26]色貌,相见如不足者。及西台陷没[27],玄绍以形体魁梧,为兵所围,二弟争共抱持,各求代死,终不得解。遂并命[28]尔。

  【注释】

  [1]九族:指本身以上的父、祖、曾祖、高祖和以下的子、孙、曾孙、玄孙。也以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为“九族”。

  [2]分形连气:形体各别,气息相通。

  [3]案:古代一种放食器的盘。

  [4]传服:指大孩子用过的衣服留给小孩子穿。

  [5]业:书写经典的大版。连业:哥哥用过的经籍,弟弟又接着使用。

  [6]娣姒:兄弟之妻互称,即“妯娌”。

  [7]节量:节制度量。

  [8]友:兄弟相亲爱。悌:敬爱兄长。

  [9]旁人:此指妻子。

  [10]殁(mò):死。

  [11]先人:指已死亡的父母。遗体:古人称自己的身子为父母的遗体。

  [12]分气:分得父母的血气。

  [13]念:爱怜。

  [14]地亲:地近情亲。弭(MI):弥合。

  [15]楹:厅堂前的柱子。沦:没落,这里指摧折。

  [16]子侄:兄弟之子。

  [17]群从:与“子侄”同辈的族中子弟。

  [18]践踏。蹈:踩。

  [19]娣姒:妯娌,哥哥和弟弟的妻子之间称谓。后面的“骨肉”此指妯娌为同胞姊妹关系而言。

  [20]公务:此指大家庭内部的集体事务。

  [21]恕己:扩充自己的仁爱之心。

  [22]换子而抚:互相交换孩子抚养。这里指把兄弟的子女当成自己的子女。

  [23]沛国刘琎:沛国,今安徽濉溪西北一带。刘琎,南朝齐散文家。字子璥,刘瓛弟。方轨正直,尊重兄长,有“刘琎束带”之故事。宋泰豫中为明帝挽郎。建平王景素为镇军,举秀才,历建平王景素征北主簿、法曹参军、邵陵王征虏安南行参军。建元初,为武陵王晔冠军征虏参军、豫章王太尉掾。文惠太子召入侍,署中兵兼记室参军、大司马军事射声校尉,卒官。有集三卷,佚。

  [24]向来:刚才。

  [25]江陵王玄绍:即钟玄绍,齐东昏侯时为湘州镇军,封江陵王。“西台东昏之争”时因作为内奸被长沙守将刘坦所杀。被害经过与颜之推所说的不一。

  [26]孜孜:勤勉的样子.

  [27]西台陷没:指南北朝时期的“西台东昏之争”。南齐永元年间,萧宝卷即位,这是历史上有名的荒淫无度皇帝。因诛杀忠臣良相、平叛大臣萧懿,激起雍州刺史,萧懿之弟萧衍起事,荆州刺史萧颖胄也率兵响应。萧衍在江陵拥立南康王萧宝融为帝,历史上叫“西台”,萧宝卷被杀,萧衍封其为东昏侯。

  [28]并命:一道牺牲了。

  【译文】

  有了人群然后才有夫妻,有了夫妻然后才有父子,有了父子然后才有兄弟,一个家庭里的亲人,就有这三种关系。由此类推,直推到九族,都是原本於这三种亲属关系,所以这三种关系在人伦中极为重要,不能不认真对待。

  兄弟,是形体虽分而气质相连的人。当他们幼小的时候,父母左手牵右手携,拉前襟扯后裙,吃饭同桌,衣服递穿,学习用同一册课本,游玩去同一处地方,即使有荒谬胡乱来的,也不可能不相友爱。等到进入壮年时期,各有各的妻,各有各的子,即使是诚实厚道的,感情上也不可能不减弱。至於妯娌比起兄弟来,就更疏远而欠亲密了。如今让这种疏远欠亲密的人,来掌握亲厚不亲厚的节制度量,就好比那方的底座要加个圆盖,必然是合不拢了。这种情况只有十分敬爱兄长和仁爱兄弟,不被妻子所动摇才能避免出现啊!

  双亲已经去世,留下兄弟相对,应当既像形和影,又像声和响,爱护先人的遗体,顾惜自身的分气,除了兄弟还能挂念谁呢?兄弟之间,与他人可不一样,要求高就容易产生埋怨,而关系录就容易消除隔阂。譬如住的房屋,出现了一个漏洞就堵塞,出现了一条细缝就填补,那就不会有倒塌的危险;假如有了崔鼠也不忧虑,刮风下雨也不防御,那么就会墙崩柱摧,无从挽回了。仆妾比那雀鼠,妻子比那风雨,怕还更厉害些吧!

  兄弟要是不和睦,子侄就不相爱;子佳要是不相爱,族里的子侄辈就疏远欠亲密;族里的子侄辈疏远不亲密,那僮仆就成仇敌了。如果这样,即使走在路上的陌生人都踏他的脸踩他的心,那还有谁来救他呢?世人中有能结交天下之士并做到欢爱、却对兄长不尊敬的人存在,怎么能做到待多和睦而不能待少啊;世人中又有能统率几万大军并得其死力、却对弟弟不恩爱的,这又怎么能疏而不能做到对弟亲呢!

  妯娌之间,纠纷最多。即使是亲姐妹成为妯娌,也不如住的距离远一点,好感受霜露而相思,等待日子来相会。何况本如走在路上的陌生人,却处在多纠纷之地,能做到不生嫌隙的实在太少了。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办的是大家庭的公事,却都要顾自己的私利,担子虽重却少讲道义。如果能使自己宽恕原谅对方,把对方的孩子像自己的那样爱抚,那这类灾祸就不会发生了。

  人在侍奉兄长时,不应等同于侍奉父亲,那为什么埋怨兄长爱弟弟时不如爱儿子呢?这就是没有把这两件事对照起来看明白啊

  沛国人刘琎,曾与兄刘瓛住宅相连,有次刘瓛呼喊他数声都不回应,很久才回答。刘瓛很奇怪问是怎么回事?刘琎回答说:“刚才在家未穿长衣和戴帽子。听你呼喊,赶忙穿衣带帽,所以耽搁了”。以这样恭敬的态度对待兄长,自然不必担心哥哥对弟弟不如对自家的孩子了。

  江陵王钟玄绍,与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爱,谁要得到美味新奇的食品,除非是三人在一起共享,否则决不会有谁先去品尝。虽然互相勤勉相待,见面对仍觉自己替别人做得不够。赶上西台陷落,玄绍因为体形魁梧,被敌兵包围,两个弟弟争着去抱他,请求替哥哥去死,但终于未能消解厄运,被一同杀害。

  【简评】

  本篇论述兄弟和睦、妯娌包容对家庭和谐、社会稳定的重要作用。作者认为:兄弟要是不和睦,子侄就不相爱;子佳要是不相爱,族里的子侄辈就疏远欠亲密;族里的子侄辈疏远不亲密,那僮仆就成仇敌了。如果这样,即使走在路上的陌生人都踏他的脸踩他的心,那还有谁来救他呢?妯娌之间如果能使自己宽恕原谅对方,把对方的孩子像自己的那样爱抚,那么灾祸就不会发生。

  至于如何做到兄弟和睦、妯娌相亲,就是要遵守儒家道德规范,本着仁爱之心,对侍兄长应恭敬有礼,兄弟之间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作者举当时“刘琎束带”和江陵王钟玄绍兄弟三人,特相友爱乃至替死的实例来加以说明,更显得有说服力。

四、治家篇

  【原文】

  夫风化[1]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2],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3],非训导之所移也。

  笞怒废于家,则竖子[4]之过立见;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5]手足。治家之宽猛,亦犹国焉。

  孔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6];与其不孙也,宁固。”又云:“如有周公[7]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然则可俭而不可吝已。俭者,省约为礼之谓也;吝者,穷急不恤之谓也。今有施则奢,俭则吝;如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可矣。

  生民之本,要当稼穑[8]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园场之所产:鸡豚之善[9],埘圈之所生。爰及栋宇器械,樵苏[10]脂烛,莫非种殖之物也。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

  梁孝元世,有中书舍人[11],治家失度,而过严刻。妻妾遂共货刺客,伺醉而杀之。世间名士,但务宽仁;至于饮食饷馈,僮仆减损,施惠然诺[12],妻子节量,狎侮宾客,侵耗乡党[13]:此亦为家之巨蠹[14]矣。齐吏部侍郎房文烈[15],未尝嗔怒,经霖雨绝粮,遣婢籴米,因尔逃窜,三四许日,方复擒之。房徐曰:“举家无食,汝何处来?”竟无捶挞。尝寄人宅[16],奴婢彻屋,[17]为薪略尽,闻之颦蹙[18],卒无一言。

  裴子野[19]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时逢水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无厌色。邺下有一领军[20],贪积已甚,家童八百,誓满一寸;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钱为率,遇有客旅,更无以兼,后坐事伏法,籍其家产,麻鞋一屋,弊衣数库,其余财宝,不可胜言。

  南阳有人,为生奥博(21),性殊俭吝,冬至后女婿谒之,乃设一铜瓯(22)洒数脔(23)獐肉;婿恨其单率,一举尽之。主人愕然,俯仰(24)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责其女曰:“某郎好洒,故汝驰(25)贫。”及其死后,诸子争财,兄遂杀弟。

  【注释】

  [1]风化,教育感化。

  [2]陵:通“凌”,侵侮。

  [3]摄:通“慑”,使人畏惧。

  [4]竖子:未成年的人。

  [5]中:合适。措:安放。

  [6]孙:同“逊”恭顺。固:鄙陋。

  [7]周公:名姬旦。周文王之子,辅助侄儿成王成就大业,儒家礼教的典范人物。

  [8]稼穑:耕作。稼,播种谷物;穑,收获谷物。

  [9]善:通“膳”,饮食。

  [10]樵苏:柴草。

  [11]中书舍人:官名,为中书省属官,任起草诏令之职,参与机密,权力甚重。

  [12]然诺:应允之辞。

  [13]乡党:乡邻。

  [14]蠹:本指蛀虫,引申为害家庭的人或事。

  [15]房文烈:官南齐司徒左长史,房景伯之子,清河东武城人,与从父弟房逸祐并有名。文烈性温柔,未尝嗔怒。子山基,仕隋,历户部、考功侍郎,并著能名,见称于时。

  [16]寄人宅,以宅寄人。

  [17]彻:通撤,意为拆毁。

  [18]颦蹙(píncú):皱眉蹙额,不快乐的样子。

  [19]裴子野:(469530年),字几原,生于南朝宋泰始五年(469年),卒于梁中大通二年(530年),祖籍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县)。裴子野出生于世族家庭,曾祖裴松之,南朝宋太中大夫,曾为《三国志》作注,祖父裴骃,南齐中郎外兵参军,著有《史记集解》,都是著名史学家。裴子野仕齐、梁两朝,梁武帝时任著作郎,掌修国史及起居注。后又兼中书通事舍人,掌中书诏诰,不久又迁中书侍郎。梁大通元年(527)转鸿胪卿、领步兵校尉。中大通二年(530年),死于任上,终年六十二岁。南朝著名史学家、文学家。著有《宋略》20卷,著名的文学理论著作《雕虫论》。

  [20]邺下有一领军:邺下,邺城,今河北省临漳县的漳河岸畔,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地区富庶繁盛的大都市之一。后赵、前燕、东魏、北齐先后在此建都,魏时曹操也曾以此为北方政治中心;领军,领军大将军的省称,为高级官员。

  [21]奥博:指深藏广蓄,积累厚。

  [22]瓯:盛酒器。

  [23]脔:切成块的.

  [24]俯仰:周旋,应付。

  [25]郎:六朝人呼婿为郎。常:长。

  【译文】

  教育感化的事,是从上向下推行,前人影响后人。因此,父亲不慈爱,子女就不会孝顺;哥哥不友爱,弟弟就不会恭敬;丈夫不仁义,妻子就不会和顺。父亲慈爱而子女杵逆,哥哥友爱而弟弟倔傲,丈夫仁义而妻凶悍,那就是天生的凶民,只有靠刑罚杀戮来使他们畏惧,而不是靠训导可加以改变的。

  家庭内部取消体罚,孩子们的过失马上就会出现;刑罚施用不当,老百姓就不知如何是好,冶家的宽严、标准也与冶国相同。

  孔子说:“奢侈就显得不恭顺,俭朴就显得鄙陋。与其不恭顺,宁可鄙陋。”孔子又说:“假如有一个人有周公那样好的才能,但只要他吝啬,那其它方向也是不足道的。“这么说来就应该节俭而不应该吝啬了。节俭,是指减省节约以合乎礼数;吝啬,是指对穷困急难的人也不救济。现在肯施舍的却也奢侈,能节俭的却又吝啬,如果能做到肯施舍而不奢侈,能节俭而不吝啬,那就可以了。

  人民生活的根本,就是要靠春播秋收获取食物,种桑纺麻得到衣服。蔬菜水果的聚积,是靠果园菜圃里出产;鸡肉猪肉等美味,是靠鸡窝猪圈里产生。直到房屋器用、柴草脂烛,没有一样不是耕种养殖的产物。那些最善于管理家类的人,不出门而各种维持生计的物品已经充足了,只不过家里还缺一口产盐井罢了。现在北方地区的内一般能够做到减省节约,以保障衣食之用;江南地区风气奢侈在节俭持家方面大多赶不上北方。

  梁朝孝元帝的时候,有一位中书舍人,治家没有一定的法度,待家人过于严厉苛刻。妻妾就共同买通刺客,乘他喝醉时杀了他。世上的一些名士,只知讲究宽厚仁慈,以至款待客人馈赠的食品,被僮仆减损,承诺接济亲友的东西,由妻子把持控制,甚至发生狎弄侮辱宾客,侵犯乡里的事,这也是家中一大弊害。齐朝的吏部侍郎房文烈,从不生气发怒,一次连续几天降雨家中断粮,房文烈派一名婢女买米,婢女乘机逃跑了,过了三四天,才把她抓获。房文烈只是语气平缓地对她说:“一家人都没吃的了,你跑哪里去啦?”竟然没有责打她。房文烈曾经把房子借给别人居住,这家奴婢们拆房子当柴烧,差不多要拆光了。他听到后皱了皱眉头,始终没说一句话。

  裴子野这人,凡是他的远亲旧属饥寒而无力自救者,他都收养,他家本来就清寒贫穷,碰上水旱灾害,二石米煮成稀粥,也只够每人都喝上。他与大家一道喝粥,从来没有显出埋怨的神情。邺下有一位领军,过于贪财,家中童仆已有八百人,发誓要凑满一千。早晚每人的饭菜,以十五文钱为标准,遇到有客人来,再添加一点。后来他被法办,朝廷派人没收他的家产时,发现他有一屋子麻鞋,几库房烂衣服,其余的财宝多得无法说。南阳有个人,家财积累富厚,而秉性却特别吝啬。有一年冬至后,女婿去拜望他,他就摆出一小铜盆酒,几块獐子肉来招待。女婿怪他简慢,一个子就把酒肉吃喝光了。这位南阳人感到惊愕,只好对付着叫仆人添上一点,就这样添了两次,下来后他责备女儿说:“你男人爱喝酒,所以你老受穷。”到他死后,几个儿子争夺家财,哥哥竟然把弟弟给杀了。

  【原文】

  妇主中馈[1],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蛊[2]

  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3],助其不足,必无牝鸡[4]晨鸣,以致祸也。江东妇女,略无交游。其婚姻之简[5],或十数年间,未相识者,惟以信命赠遗,致殷勤焉。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6],争讼曲直,造清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此乃恒、代之遗风乎?

  南间贫素,皆事外饰,车乘衣服,必贵整齐;家人妻子,不免饥寒。河北人事[7]多由内政[8],绮罗金翠,不可废阙,羸马悴奴,仅充而己;倡合[9]之礼;或尔汝[10]之。河北妇人,织纴组紃[11]之事,黼黻[12]锦罗绮之工,大优于江东也。

  太公曰:“养女太多。一费也。”陈蕃[13]曰:“盗不过五女之门。”女之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蒸民,先人传体,其如之何?世人多不举女,贼行骨肉,岂当如此,而望福于天乎?吾有疏亲,家饶妓媵[14],诞育将及,便遣阍竖[15]守之。体有不安,窥窗倚户,若生女者,辄持将去[16];母随号泣,使人不忍闻也。
妇人之性,率宠子婿而虐儿妇。宠婿,则兄弟[17]之怨生焉;虐妇,则姊妹[18]之谗行焉。然则女之行留[19],皆得罪于其家者,母实为之。至有谚云:“落索[20]阿姑餐。”此其相报也。家之常弊,可不诫哉!

  婚姻素对[21],靖侯[22]成规。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23],责多还少,市井[24]无异。或猥婿[25]在门,或傲妇擅室[26],贪荣求利,反招羞耻,可不慎欤!

  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27]之一也。

  济阳江禄,读书未竟,虽有急速,必待卷束[28]整齐,然后得起,故无损败,人不厌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帙[29],多为童幼婢妾之所点[30]污,风雨虫鼠之所毁伤,实为累德。吾每读圣人之书,未尝不肃敬对之;其故纸有《五经》[31]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32]也。

  吾家巫觋祷请[33],绝于言议,符书章醮[34],亦无祈焉,并汝曹所见也,匆为妖妄之费。

  【注释】

  [1]中馈:指妇女在家中主持饮食等事。

  [2]干蛊(gǔ):蛊,蛊惑,这里指女人主事。

  [3]君子:古时妻子对丈夫的敬称。

  [4]牝鸡:母鸡。啼晨是公鸡的职分。古人用“牝鸡啼晨”来比喻阴阳颠倒,女人把持家务、政务。

  [5]婚姻之家:亲家。

  [6]持门户:当家的意思。

  [7]人事:交际应酬。

  [8]内政:家庭内部事务,这里借指主持家务的妻子。

  [9]倡合:夫唱妇随。

  [10]尔汝:指夫妻间互相轻贱。

  [11)纴组紃:纴为缯帛。组为用丝织成具有纹采的丝带。川伪圆形像绳的带子。

  [12]黼黻(fǔfú):古代礼眼上所绣的花纹。

  [13]太公、陈蕃:太公,即姜尚(前1128—前1015),字子牙,吕氏,一名望,尊称太公望。海曲城有东吕乡东吕里人(今山东省日照市)。著名军事家和西周的开国元勋。传说八十岁遇周文王,后助武王灭纣,封地在齐。陈蕃,东汉时期名臣,与窦武、刘淑合称“三君”。年轻时举为孝廉,历郎中、豫州别驾从事、议郎、乐安太守任内为政严峻,使吏民敬畏。后迁尚书令、大鸿胪,因上疏救李云被罢免。不久,被征为尚书仆射,转太中大夫。恒帝延熹八年,升太尉,灵帝即位,为太傅、录尚书事,与大将军窦武共同谋划翦除宦官,事败而死。

  [14]家饶妓媵(jìyìnɡ):家中有很多姬妾。饶,多。

  [15]阍竖:守门人。

  [16]持:夺走,指将女婴抢走或杀害。

  [17]兄弟:指女儿的兄弟。

  [18]姊妹:指儿子的姊妹。

  [19]行:指女儿出嫁。留:指儿子娶媳妇。

  [20]落索:冷落萧索。阿姑:婆婆。

  [21]素对:清寒的配偶。素,寒素。

  [22]靖侯:即颜之推九世祖颜含。

  [23]锱铢:均为古代很小的计量单位。比喻微小的事物。

  [24]市井:古代做买卖之处,也用以指商人。

  [25]猥婿:猥琐(wěisuǒ)低贱的女婿。

  [26]傲妇擅室:娶来的媳妇凶悍霸道。

  [27]百行:封建社会上大夫所订立身行已之道,共有百事,称之为百行。

  [28]卷束:南北朝时,书籍是抄写在绢帛上,然后卷成一类收藏,称之为书卷。

  [29]部帙:古代书籍按内容分为若干门类称部,引申后称一种书为一部书。 帙:古人用以装书卷的书套。

  [30]点污:点通“玷”。

  [31]《五经》:儒家经典,指诗经、尚书、礼记、春秋、乐经五种典籍。

  [32]秽用:指把书卷用于不干净的地方。

  [33]巫觋(wūxí):古代称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合称“巫觋”。祷请:向鬼神祈祷请求。

  [34]符书:旧时道士用来驱鬼召神或治病延年的神秘文书。

  [35]章醮:拜表设祭,道教的一种祈祷形式。道士消灾之法。

  【译文】

  妇女主持家中饮食之事,只从事酒食衣服并做得合礼而已,国不能让她过问大政,家不能让她干办正事。如果真有聪明才智,见识通达古今,也只应辅佐丈夫,对他达不到的做点帮助。一定不要母鸡晨鸣,招致祸殃。

  江东的妇女,很少对外交往,在结成婚姻的辛家中,有十几年还不相识的,只派人传达音信或送礼品,来表示殷勤。邺城的风俗,专门让妇女当家,争讼曲直,谒见迎候,驾车乘的填塞道路,穿给罗的挤满官署,替儿子乞求官职,给丈夫诉说冤屈,这应是恒代的遗风吧?南方的贫素人家,都注意修饰外表,车马、衣服,一定讲究整齐,而家人妻子,反不免饥寒。河北交际应酬,多凭妇女,绮罗金翠,不能短少,而马匹瘦弱奴仆憔悴,勉强充数而已,夫妇之间交谈,有时“尔”“汝”,相称,用词并不拘泥于此。

  河北妇女,从事编织纺绩的工作,制作绣有花纹绸布的手工技巧,都大大胜过江东的妇女。

  姜太公说:“养女儿太多,是一种耗费。”后汉大臣陈蕃说过:“盗贼都不愿偷窃有五个女儿的家庭。”女儿办嫁妆使人耗资、受害也够深重了。但天生众人,都是祖先的后代,怎么能对她们样呢?世人多有生了女儿不养育,残害亲生骨肉,这样的人岂能盼望上天降福吗?我有个远亲,家里有许多妓妾,将要生育,就派童仆守候着,临产时,看着窗户靠着门柱,如果生了女婴,马上拿走弄死,产妇随即哭号,真叫人不忍心听。

  妇女的习性,大多宠爱女婿而虐待儿媳妇,宠爱女婿那女儿的兄弟就会产生怨恨,虐待儿媳妇那儿子的姐妹就易进谗言。这样看来女的不论出嫁还是娶进都会得罪于家,都是为母的所造成。以至俗话谚语有道:“落索阿始餐。”说做儿媳妇的以此冷落来相报复婆婆。这是家庭里常见的弊端,能不警戒吗!

  婚姻要找贫寒人家,这是当年祖宗靖侯的老规矩。近代嫁娶,就有接受财礼出卖女儿的,运送绢帛买进儿媳妇的,这些人比量门祖家势。计较锱铢钱财、索取多而回报少,这和做买卖没有区别,以至于有的门庭里弄来个下流女婿,有的屋里主管权操纵在恶儿媳妇手中,贪荣求利,招来耻辱,这样的事能不审慎吗!

  借别人的书籍,都必须爱护,原先有缺失损坏卷页,要给修补完好,这也是士大夫百种善行之一。济阳人江禄,每当读书未读完时,即使有紧急事情,也要等把书本卷来整齐,然后才起身,因此书籍不会损坏,人家对他来求借不感到厌烦。有的人把书籍在桌案上乱丢,以致卷资分散,多被小孩婢妾弄脏,又被风雨虫鼠毁伤,这真是有损道德。我每读圣人写的书,从没有不严肃恭敬地相对。废旧纸上有《五经》文义和贤达人的姓名,也不敢用在污秽之处。

  我们家里从来不讲巫婆或道僧祈祷神鬼之事;也没有用符书设道场去祈求之举。这都是你们所见到的,切莫把钱花费在这些巫妖虚妄的事情上。

  【简评】

  本篇探讨和总结了治家的一些基本理论和方法,有很多是值得今人借鉴的:

  第一,提倡为上者做出表率,要人做到,自己首先做到:“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

  第二,治国和治家一样,都要宽严适度:刑罚施用不当,老百姓就不知如何是好,冶家的宽严、标准也与冶国相同。

  第三,强调节俭,反对奢侈浪费: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并且分清节俭与吝啬之间的界限:俭者,省约为礼之谓也;吝者,穷急不恤之谓也。如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可矣。并举当时发生的一些正反事例加以说明,以增加说服力。

  第四,反对溺杀女婴,认为天生众人,都是祖先的后代,怎么能对她们样呢?世人多有生了女儿不养育,残害亲生骨肉,这样的人岂能盼望上天降福吗?这种观点,在当时,乃至整个封建社会,都有积极意义!

  第五,反对婚嫁索要彩礼,认为这种计较锱铢钱财、索取多而回报少,这和做买卖没有什么区别。

  第六、借别人的书籍,都必须爱护,原先有缺失损坏卷页,要给修补完好,这也是士大夫百种善行之一。要爱惜书籍,不要用在不干净之处。“敬惜字纸”,后来也成为中华民族的美德!

  第七,不讲巫婆或道僧祈祷神鬼之事;也不去用符书设道场去祈求之举。告诫后人切莫把钱花费在这些巫妖虚妄的事情上。

  第八,作为婆婆,对女婿、对儿媳一视同仁,不厚此薄彼,这样家庭才能和睦。

  但本篇也有一些偏颇之处:轻视妇女,认为女人只能主持家中饮食之事,只能从事酒食衣服并做得合礼而已,国不能让她过问大政,家不能让她干办正事。不然就是母鸡司晨,招致祸殃。另外对各地妇女不同的行为加以评点,也明显不满邺下妇女在外抛头露面的做法,认为只有像江东妇女那样,很少对外交往,在结成婚姻的辛家中,有十几年还不相识的,只派人六、风操篇

  【原文】

  吾观《礼经》,圣人之教:箕帚匕箸[1],咳唾唯诺,执烛沃盥,皆有节文[2],亦为至矣。但既残缺,非复全书;其有所不载,及世事变改者,学达君子,自为节度,相承行之,故世号士大夫风操。而家门颇有不同,所见互称长短;然其阡陌[3],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视而见之,耳能听而闻之;蓬生麻中,不劳翰墨[4]。汝曹生于戎马之间,视听之所不晓,故聊记录,以传示子孙。

  昔刘文饶不忍骂奴为畜产[5],今世愚人遂以相戏,或有指名为豚犊[6]者:有识傍观,犹欲掩耳,况当之者乎?近在议曹[7],共平章[8]百官秩禄,有一显贵,当世名臣,意嫌所议过厚。齐朝[9]有一两士族文学之人,谓此贵日:“今是天下大同[10],须为百代典式,岂得尚作关中[11]旧意?明公[12]定是陶朱公[13]大儿耳!”彼此欢笑,不以为嫌。

  南人冬至岁首,不诣丧家;若不修书,则过节束[14]带以申慰。北人至态[15]之日,重行吊礼;礼无明文,则吾不取。南人宾至不迎,相见捧手而不揖[16],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并至门,相见则揖,皆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

  言及先人,理当感慕,古者之所易,今人之所难。江南人事不获已[17],须言阀阅,必以文翰罕有面论者。北人无何[18]便尔话说,及相访问。如此之事,不可加于人也。人加诸已,则当避之。名位未高,如为勋贵所逼,隐忍方便,速报取了;勿使烦重,感辱祖父。若没[19],言须及者,则敛容肃坐,称大门中[20],世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兄弟则称亡者子某门中,各以其尊卑轻重为容色之节,皆变于常。若与君言,虽变于色,犹云亡祖亡伯亡叔也。吾见名士,亦有呼其亡兄弟为兄子弟子门中者,亦未为安贴也。北土风俗,都不行此。太山[21]羊偘(kǎn),梁初入南:吾近至邺,其兄子肃访偘委曲[22],吾答之云:“卿从门中在梁,如此如此。”肃曰:“是我亲[23]第七亡叔。非从也。”祖孝徵在坐,先知江南风俗,乃谓之云:“贤从弟门中,何故不解?”

  别易会难,古人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有王子侯[24],梁武帝弟,出为东郡,与武帝别。帝曰:“我年已老,与汝分张[25],甚以恻怆。”数行泪下。侯遂密云[26],赧然而出。坐此被责,飘舟渚,一百许日,卒不得去。

  北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笑分首[27]。然人性自有少涕泪者,肠虽欲绝,目犹烂然;如此之人,不可强责。

  偏傍[28]之书,死有归杀[29]。子孙逃窜,莫肯在家;画瓦[30]书符,作诸厌胜[31];丧出之日,门前然[32]火,户外列灰[33],祓[34]送家鬼,章断注连[35]: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36]之罪人,弹议所当加也。

  《礼经》:父之遗书,母之杯圈[37],感其手口之泽,不忍读用。政[38]为常所讲习,雔[39]校缮写,及偏加服用,有迹可思者耳。若寻常坟典[40],为生什物,安可悉废之乎?既不读用,无容散逸,惟当[41]缄保,以留后世耳。思鲁等第四舅母,亲吴郡张建女也,有第五妹,三岁丧母。灵床上屏风,平生旧物,屋漏沾湿,出曝晒之,女子一见,伏床流弟。家人怪其不起,乃往抱持;荐席淹渍,精神伤怛,不能饮食。将以问医,医诊脉云:“肠断矣!”因尔便吐血,数日而亡。中外怜之,莫不悲叹。

  四海之人,结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义敌,令终如始者,方可议之。一尔[42]之后,命子拜伏,呼为丈人[43],申父友之敬,身事彼亲,亦宜加礼。比见北人,甚轻此节,行路相逢,便定昆季[44],望年观貌,不择是非,至有结父为兄,托子为弟者。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餐[45],以接白屋之士[46],一日所见者七十余人。晋文公以沐辞竖头须,致有图反[47]之诮。门不停宾,古所贵也。

  失教之家,阍寺[48]无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49]裴之礼,号善为士大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其门生[50]僮仆,接于他人,折旋[51]俯仰,辞色应对,莫不肃敬,与主无别也

  【注释】

  [1]箕帚:粪箕和扫帚。匕著:匙和筷。

  [2]节文:节制修饰。

  [3]阡陌:此挡途径。

  [4]翰墨,可能是绳墨之误。绳墨,本匠画直线用的工具。

  [5]畜产:畜牲。

  [6]豚:小猪。犊:小牛。

  [7]议曹:官署名。言官,掌管评论朝政和百官得失。

  [8]平章:商量处理。

  [9]齐朝:指颜之推曾为官的北齐朝。

  [10]大同:指隋已灭陈,天下统一。

  [11]关中:北朝时,西魏都城设于关中,此处代指西魏。[12]明公:贤明通达事理的人,对对方的尊称。

  [13]陶朱公: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灭吴后携西施归隐于五湖,因经商致富。后作为富商的代称。

  [14]束带:整饬衣冠,束紧衣带。表示恭敬。

  [15]至岁:指冬至、岁首二节。

  [16]揖:又称作揖,古代的拱手礼。据《周礼》记载,根据双方的地位和关系,作揖有土揖、时揖、天揖、特揖、旅揖、旁三揖之分。土揖是拱手前伸而稍向下;时揖是拱手向前平伸;天揖是拱手前伸而稍上举;特揖是一个一个地作揖;旅揖是按等级分别作揖;旁三揖是对众人一次作揖三下。

  [17]不获已:犹不得己,没有办法。阀阅:本作代阅。指家世。

  [18]无何:犹言无故,没有什么原因。

  [19]没:同“殁”,去世。

  [20]大门中:对别人称自己已故的祖父和父亲。以下所言“门中”,都是称家族中的死者。

  [21]太山:即泰山。

  [22]委曲,事情的始未经过。

  [23]亲:汉魏至隋,习惯于亲戚称谓之上加“亲”字,以示其为直系的或最亲近的亲戚关系。

  [24]王子侯:皇室所封列侯。《汉书》有王子侯表。

  [25]分张:分别的意思。

  [26]密云:无泪,指故作悲凄之态而不掉泪。

  [27]分首:即分手。首,手同音通用。

  [28]偏傍:不正。偏傍之书:指旁门左道的书。

  [29]归杀:也作归煞,回煞。旧时迷信谓人死之后若干日灵魂回家一次叫“归杀”。

  [30]画瓦:旧在瓦片上画图象以镇邪。

  [31]厌胜:古代一种巫术,谓能以诅咒制服,压服人或物。

  [32]然:“燃”的本字。

  [33]户外列灰:在门外铺灰,以观死人魂魄之迹,为一种迷信活动。[34]祓(fú服):古代除灾祈福的仪式。

  [35]章断注连:上章以求断绝死者之殃染及旁人。注连,传染的意思。

  [36]儒雅:儒学正统。

  [37]杯圈:一种木制饮器。手口之译:手汗和口译之气。

  [38]政:通“正”,只。

  [39]雔(chóu)校:校对。

  [40]坟典:三坟五典。伏羲、神农、黄帝之书叫三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叫五典。此指书籍。

  [41]缄:封。

  [42]一尔:一旦如此。

  [43]丈人:对亲戚长辈的称呼。

  [44]昆季:指兄弟。长为昆,幼为季。

  [45]一沐三握发,一饭三餐:指一次沐浴须三度握其已散之发,一顿饭中间须三次停食,以接待宾客。两句均形容求贤殷切。

  [46]白屋之士:指平民。古代平民住房不施采,故称其所住之屋为白屋。

  [47]图:考虑。图反:指想法反常。

  [48]阍寺:看门人。

  [49]黄门侍郎:职官名。

  [50]门生:此指门下使役之人。

  [51]折旋:曲行。古代行礼时的动作。

  【译文】

  《礼记》上面有圣人的教诲:为长辈清扫秽物时该怎样使用撮箕扫帚,进餐时该怎样选择匙子、筷子,在父亲公婆面前该诗怎样一种行为姿态,酒席宴会上该有些什么规矩,服侍长辈洗手又该如何进行,都有一定的节制规范,说得也十分周详。但此书已经残缺,不再是全本;有些礼仪规范,书上也未记载,有些则需根据世事的变化作相应调整,博学通达的君子,自己去权衡度量,递相承受而推行之,所以人们就把这些礼仪规范称为士大夫风操。然而各个家庭自有不同,对所见到的礼仪规范看法不同,但它们的大致路径还是清楚的。我过去在江南的时候,对这些礼仪规范耳闻目睹,早已深受其熏染,就像蓬蒿生长在麻之中,不用规范也长得很直一样。你们生长在战乱年代,对这些礼仪规范当然是看不见也听下到的,所以我姑且把它们记录下来,以此传示子孙后代。

  从前,刘文饶不忍心奴仆被骂为畜牲,现在那些愚人们,却拿这类字眼互相开玩笑,还有指名道姓称别人为猪儿牛儿的,有见识的旁观者,都恨不得把耳朵捂住,何况那当事人呢?最近我在议曹参加商讨百官的俸禄标准问题,有一位显贵,是当今名臣,认为大家商议的标准过于优厚了。有一两位原齐朝士族的文学侍从便对这位显贵说:“现在天下统一了,我们应该给后世树立典范哪能再翻老皇历呢?明公如此吝啬,一定是陶朱公的大儿子吧!”

  彼此你欢我笑,竟不感到厌恶。

  南方人在冬至、岁首这两个节日中,不到办丧事的人家去;如果不写信致哀,就过了节再穿戴整齐亲往吊唁,以示慰问。北方人在冬至、岁首这两个节日中,特别重视吊唁活动,这在礼仪上没有明文记载,我是不赞同的。

  南方人不兴迎接客人,见面时只是拱乎而不弯腰,送客仅仅离开座席而已;北方人迎送客人都到门口,相见时躬身为礼,这些都是古代的遗风,我赞许他们这种待客之礼。

  说到先人的名字,按理应当产生哀念之情,这在古人是很容易的,而今天的人却感到困难。江南人除非事出不得已,否则,在与别人谈及家世的时候,一定是以书信往来,很少当面谈及的。北方人无缘无故想找人聊天,就会到家相访,那么,像当面谈及家世这样的事,就不可施加于别人。如果别人把这样的事施加于你,你就应该设法回避。你们名声地位都不高,如果是被权贵所逼迫而必须言及家世,你们可以隐忍敷衍一下,尽快结束谈话;不要烦琐重复,以免有辱自家祖辈父辈。如果自己的长辈已经去世,谈话中必须提到他们时,就要表情严肃,端正坐姿,口称“大门中”,对伯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对已过世的兄弟,则称兄弟的儿子“某某门中”,并且要各自依照他们的尊卑轻重,来确定自己表情上应掌握的分寸,与平时的表情要有所不同。如果是同国君谈话提及自己过去的长辈,虽然表情上也有所改变,但还是可以说“亡祖、亡伯、亡叔”等称谓。我看见一些名士,与国君谈话时,也有称他的亡兄、亡弟为兄之子“某某门中”或弟之子“某某门中”的,这是不够妥帖的。北方的风俗,就完全不是这样。泰山的羊侃,是在梁朝初年到南方来的。我最近到邺城,他侄儿羊肃来访我,问及羊侃的具体情况,我一答到:“您从门中在梁朝时,具体情况是这样的……”羊肃说:“他是我的亲第七亡叔,不是从。”祖孝徵当时也在坐,他早就知道江南的风俗,就对羊肃说:“就是指贤从弟门中,您怎么不了解?”

  分别时容易,再见面就困难了,所以,古人对离别很重视。江南在为人饯行时,谈到分离就掉眼泪。有一位王子侯,是梁武帝的弟弟,将到东边的郡去任职,前来与帝告别。武帝对他说:“我年纪已经老了,与你分别,真感到伤心。”说完流下几行眼泪。王子侯装出悲伤的样子,却挤不出眼泪,只好含羞而去。他因这件事被指责,在江边飘荡了一百多天,最终还是不能离开。北方的风俗,就不看重这种事,在岔路口谈起别离,都是欢笑着分手。

  当然,本来就有一些天性很少流泪的人,即使痛断肝肠,眼睛仍是闪闪发光;像这样的人,就不可勉强去责备他。

  旁门左道的书说:人死之后灵魂要返家一次。这一天,家中子孙们都逃避在外,没有人肯留在家中;又说:用画瓦和书符可以镇邪,念咒语可以驱鬼;又说:出丧那一天,门前要燃火,屋外要铺灰,要举行驱鬼仪式,请求老天阻止死者祸及家人。诸如此类,都不近人情,是儒雅的罪人,应该对此进行弹劾。

  《礼经》上讲:父亲遗留的书籍,母亲用过的口杯,感受到上面父母的气息,就不忍心阅读或使用。只因为这些东西是他们生前经常用来讲习,校对缮写以及专门使用的,有遗迹可引发哀思罢了。如果是常用的书籍,以及各种日用品,哪能全部废弃呢?父母遗物既然不阅读使用。就不要让它们散失,应当封存保护,以留传给后代。思鲁几弟兄的四舅母,是吴邵张建的女儿,她有一位五妹,三岁时就失去了母亲。灵床上的屏风,是她母亲生前使用的旧物。这屏风因屋漏被沾湿,被拿出去曝晒,那女孩一见,就伏在床上流泪。家里人见她一直不起来,感到奇怪,就过去抱她起身,只见垫席已被泪水浸湿,女孩神色哀伤,不能饮食。家人带她去看病,医生摸过脉后说:“她已经伤心断肠了!”女孩为此吐血,几天后就死了。亲属都怜惜她,无不悲伤叹息。

  四海五湖之八,结义拜为兄弟,也不能随便,一定要志同道合,始终如一的,才谈得上,一旦如此,就要叫自己的儿子出来拜见,称呼对方为丈人,表达对父辈的敬意,自己对对方的双亲,也应该施扎。近来见到北方人对这一点很轻率,路上相遇,就可结成兄弟,只需看年纪老少,不讲是非,甚至有结父辈为兄,给子辈为弟的。

  从前,周公宁愿随时中断沐浴、用餐,以接待来访的贫寒之士,一天之内曾经接见了70多人。而晋文公以正在沐浴为借口拒绝接见下人头须,以致遭来“图反”的嘲笑。家中宾客不断,这是古人所看重的。那些没有良好教养的家庭,看门人也没有礼貌,有的看门人在客人来访时,就以主人正在睡觉、吃饭或发脾气为借口,拒绝为客人通报,江南人家深以此事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被称作士大夫的楷模,如果他家中有这样的人,他会当着客人的面用棍子抽打。他的门子、僮仆在接待客人的时候,进退礼仪,表情言辞,无不严肃恭敬,与主人没有两样。

  【简评】

“风操”篇的内容很丰富,这里节选的主要涉及对外如何接人待物、婚丧吊唁等礼尚往来,以及如何对待友谊,送别结拜兄弟等;对内如何称呼父母名讳、如何对待父母遗物,如何对待仆人等方面应有的操守和态度。作者认为虽然各个家庭家法自有不同,对所见到的礼仪规范看法不同,但有一个基本准则,即按照《礼经》的规定去做。其中提到刘文饶不忍心奴仆被骂为畜牲,现在那些愚人们,却拿这类字眼互相开玩笑,还有指名道姓称别人为猪儿牛儿的。联想到今日的相声,颜之推的话仍在起警示作用!学习周公,礼贤下士,以恭谦的态度对待客人,以真诚的态度对待朋友,拜把子要慎重,往来拜访和送别朋友不必讲究形式,,不要相信邪教、符咒,这都对今日我们的立身处世有借鉴作用。

七、慕贤篇

  【原文】

  古人云:千载一圣,犹旦暮也;五百年一贤,犹比[1]也。“言圣贤之难得,疏阔如此。傥遭不世明达君子,安可不攀附敬仰之乎?吾生于乱世,长于戎马,流离播越[2],闻见已多;所值名贤,未尝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与款狎[3],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暗化,自然似之;何况操履[4]艺能,较明易习者也[5]?是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于染丝,是之谓矣。君子必慎交游蔫。孔子曰:“无友不如己者。”颜、闵[6]之徒,何可世得!但优于我,便足贵之。

  世人多蔽,贵耳贱目,重遥轻近。少长周旋[7],如有贤哲,每相狎侮,不加礼敬;他乡异县,微藉风声[8],延颈企踵,甚于饥渴。校其长短,核其精粗,或彼不能如此矣。所以鲁人谓孔子为东家丘。昔虞国宫之奇,少长于君,君狎之,不纳其谏,以至亡国,不可不留心也。

  用其言,弃其身,古人所耻。凡有一言一行,取于人者,皆显称之,不可窃人之美,以为己力;虽轻虽贱者,必归功焉。窃人之财,刑[9]辟之所处;窃人之美,鬼神之所责。

  梁孝元[10]前在荆州,有丁觇[11]者,洪亭民耳,颇善属文,殊工草隶;孝元书记,一皆使之。军府[12]轻贱,多未之重,耻令子弟以为楷法,时云:“丁君十纸,不敌王褒[13]数字。”吾雅爱其手迹,常所宝持。孝元尝遣典签惠编送文章示萧祭酒[14],祭酒问云:“君王比赐书翰[15]。及写诗笔[16],殊为佳手,姓名为谁?那得都无声问?”编以实答。子云叹曰:“此人后生无比,遂不为世所称,亦是奇事。”于是闻者稍复刮目。稍仕至尚书仪曹郎[17],末为晋安王侍读[18],随王东下。及西台陷殁,简牍湮散,丁亦寻卒于扬州。前所轻者,后思一纸,不可得矣。

  侯景初入建业,台门[19]虽闭,公私草扰,各不自全。太子左卫率羊侃坐东掖门,部分[20]经略,一宿皆办,遂得百余日抗拒凶逆。于时,城内四万许人,王公朝士,不下一百,便是恃侃一人安之,其相去如此。古人云:“巢父、许由[21],让于天下,市道小人,争一钱之利。”亦已悬[22]矣。

  齐文宣帝[23]即位数年,便沉湎纵恣,略无纲纪;尚能委政尚书令杨遵彦,内外清谧朝野晏如,各得其所,物无异议,终天保之朝。遵彦后为孝昭[24]所戮,刑政于是衰矣。斛律明月,齐朝折冲[25]之臣,无罪被诛,将士解体,周人[26]始有吞齐之志,关中至今誉之。此人用兵,岂上万夫之望[27]而已哉!国之存亡,系其生死。

  张延隽之为晋州行台丞左[28],匡维主将,镇抚疆场[29],储积器用,爱活黎民,隐[30]若敌国矣。群小不得行志,同力迁之;既代之后,公私扰乱,周师一举,此镇先平。齐亡之迹,启于是矣。

  【注释】

  [1]比(bo博):肩胛。

  [2]播越:离散,流亡。

  [3]款狎:款洽狎习。指相互间关系亲密。

  [4]操履:操守德行。艺能:本领,技能。

  [5]较:通“皎”,明显。也:读为“耶”,表疑问语气词。

  [6]颜、闵:指孔子弟子颜回、闵损。

  [7]少长,此指从年少到长大。周旋:交往。

  [8]藉:凭借,依靠。

  [9]刑辟(bi闭):刑法;刑律。

  [10]梁孝元:即南朝梁元帝萧绎(508554),南朝梁皇帝。字世诚,小字七符。在位三年。萧衍第七子,初封湘东郡王,于天正元年(552)在江陵即位称帝。年号承圣。承圣三年九月西魏宇文泰派于谨、宇文护率军五万南攻江陵。十一月江陵城陷,萧绎被俘遭害。

  [11]丁觇:南朝梁代书法家,善隶书,时人云:“丁真永草。”

  [12]军府:时萧绎都督六州军事,故称其治所为军府。

  [13]王褒:字子渊,琅邪监沂人,工书法,为时所重。

  [14]典签:官名。权力甚大,称为签帅。萧祭酒:即南朝著名书法家萧子云(487549)字景乔,兰陵(今江苏常州一带)。为人性沉静,不乐仕进,年三十方起为秘书郎。累迁太子舍人、国子祭酒,人称“萧祭酒”。工书法,尤善草隶,为梁武帝所重,称其书“笔力劲骏,心手相应,巧逾杜度,美过崔实,当与元常并驱争先”。有《舜问帖》、《众军帖》、《国氏帖》、《列子帖》传世。祭酒,官名。

  [15]比:近。书翰:指书信。

  [16]寺笔:六朝人以诗笔对言,笔指无韵之文。

  [17]仪曹郎:职官名。

  [18]晋安王:梁简文帝萧纲于梁天监五年封晋安王。侍读:诸王属官,职务是给诸王教学。

  [19]台门:台城的城门。南朝梁朝的中央所在地。

  [20]部分:部署处分。经略:策划处理。

  [21]巢父、许由:巢父,传说中的高士,因筑巢而居,人称巢父。尧以天下让之,不受,隐居聊城,以放牧了此一生。聊城古有巢陵,为巢父葬处,在今聊城市东昌府区许营村西北二里许。许由、字武仲,阳城槐里人(今中国登封箕山槐里村)。约生于公元前2155年。尧帝知其贤德,欲禅让君位于他,许由坚辞不就,洗耳颖水,隐居山林,卒葬箕山之巅,尧帝封其为“箕山公神,配食五岳,后世祀之”。

  [22]悬:悬殊。

  [23]齐文宣帝:南北朝时期北齐政权的开国皇帝高洋(529559),字子进。他是东魏权臣、北齐神武皇帝高欢次子、文襄皇帝高澄的同母弟。幼时其貌不扬,沉默寡言,其实大智若愚,聪慧过人,深沉有大度。于550年逼迫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禅位,自立为帝,定国号为大齐,改元天保,建都邺(今河北临漳),年仅二十一岁,为北齐显祖文宣帝。在位前期勤于政事,以法驭下,并能任用杨愔等人,勤于武备,征伐四方。后来神智昏乱,猜忌残害大臣,虐杀自己的兄弟,饮酒无节制,最后因饮酒过量无法饮食。天保:北齐文宣帝年号。

  [24]孝昭:即北齐孝昭帝,名高演(535561;在位560561),字延安,北齐第三任皇帝。他是东魏权臣高欢第六子,文宣帝同母弟。美姿貌,有气度。高演长于政术,善于理解事情的细节;天保朝起开始参预朝政,政治经验逐渐成熟丰富,眼见次兄文宣帝沉湎酒色,大臣趋炎附势,惟高演满脸忧愁,不时直谏。其兄文宣帝临终时,表示必要时皇位可以相让,唯不可伤害高殷。废帝即位,独揽朝政。560年,高演发动政变,废高殷为济南王。高演登上皇帝宝座,改元皇建,时年二十六岁。高演在位期间,文治武功兼盛,‘帝留心于政事,积极寻求及任用贤能为朝廷效力,政治清明;帝关心民生,轻徭薄赋。北齐六帝之中,只有孝昭帝称得上是德才兼备的明君,可惜他在位时间不长,即位翌年,高演便因坠马事故重伤而死,在位仅两年,终年仅27岁。

  [25]折冲:使敌战车后撤,即击退敌军。冲,战车的一种。

  [26]:周人:北朝时期与北齐对立的北方政权。由西魏权臣宇文泰奠定国基,由其子宇文觉正式建立。历五帝。577年,北周灭北齐,统一北方。

  [27]万夫之望:即众望所归的意思。

  [28]晋州行台丞左:凡朝廷遣大臣督诸军于外,谓之行台。晋州:位于河北省中南部的滹沱河流域,今日系石家庄市所辖县级市。晋州在汉代下辖曲阳、临平、安乡三县。北齐时郡治在曲阳县。丞左:行台主官都督的主要属官。

  [29]疆场(yi义):国界。

  [30]隐:威重之貌。敌国:与国相匹敌。

  【译文】

  古人说:“一千年出一个圣人,也就像从早到晚那么快了;五百年出一个贤士,也就像一个紧接一个那么多了。”这是说圣贤难,稀少到如此地步。

  倘若碰到了人世罕有的明达君子,哪能不去攀附景仰他呢?我出生在乱世,成长于战争年代,四处飘泊,听到看到的够多了。但只要遇到有名的贤人,未尝不心醉魂迷地向在钦慕他人。年轻的时候,精神性情尚未定型,与那情投意合的朋友朝夕相伴,受其熏陶渍染,一言一笑,一举一动,虽然没有存心去学,但在潜移默化中,自然就跟朋友相似了。何况操守德行和本领技能,是明显容易学到的东西呢?因此,与善住在一起,就像进入满是芝草兰花的屋子中一样,时间一长自己也变得芬芳起来;与恶人住在一起,就像进入满是鲍鱼的店铺一样,时间一长自己也变得腥臭起来。墨子看见人们染丝就叹惜,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君子与人交往一定要慎重。孔子说:“不要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像颜回、闵损那样的贤人,哪能够时时遇见!只要比我强,也就足以让我看重他的了。

  一般人多有一种偏见:对传闻的东西很看重,对亲眼所见的东西则很轻视;对远处的事物很感兴趣,对近处的事物则不放在心上。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如有谁是贤能之士,人们也往往对他轻慢侮弄,而不是以礼相待;而处在远方异土的人,凭着那么点名声,就能使大家伸长脖子、踮起脚跟去朝思暮盼,那种心情似乎比饥渴还难以忍受。他们绕有兴致地评说人家的优劣,不厌其烦地谈论人家的得失,好像那里的人不会如此似的。所以,鲁国的人称孔子为“东家丘”。从前,虞国的宫之奇年龄稍长于国君,国君就很轻视他,反而不能采纳他的意见,以至亡了国,这个教训不可不牢记于心。

  采用了某人的意见却抛弃了这个人,这种行为被古人认为是可耻的。凡采纳一个建议、办理一件事情,是得到别人的帮助,应该赞扬人家,不该窃取他人成果,当成自己的功劳。即使是地位低下的人,也一定要肯定他的功劳。窃取别人的钱财,会遭到刑罚的处置;窃取别人的成果,会遭到鬼神的谴责。

  梁孝元帝过去在荆州时,他那里有一位叫丁觇的人,是洪亭人氏,很会写文章,特别擅长草书和隶书;孝元帝的文书抄写,全部交给他干。军府中那些地位低下的人,大都小瞧他,耻于让自己的子弟去临习他的书法,当时流行的话是:“丁君写上十张纸,抵不上王褒几个字。”我非常喜爱他的墨迹,常常把它们珍藏起来。孝元帝曾经派典签惠编送文章给祭酒萧子云看,萧子云就问惠编:“君王最近写有书信给我,还有他的诗歌文章,书法非常漂亮,那书写者实在是一个少有的高手,他姓甚名谁?怎么会一点名声都没有呢?”惠编据实回答了。萧子云感叹道:“没有哪个后生能和他相比,竟然不被世人所称道,也算是奇事一桩。”从此,听说此事的人才稍稍注意他。

  丁觇后来渐渐升任到尚书仪曹郎的位置,最后任晋安王侍读,随晋安王东下。等到江陵陷落的时候,那些文书信札一起散失了,丁觇不久也在扬州去世。过去轻视他的人,后来再想得到他的一纸墨迹也不可能了。

  侯景刚攻入建业城的时候,台门虽然是紧闭,但台城内的官吏百姓都惊恐不安,人人自危。这时,太子左卫率羊侃坐镇东掖门,他部署策划抵抗事宜,一个晚上全都安排好了,于是才争取到一百多天的时间来抵抗凶恶的叛军。当时,台城内四万多人,其中的王公大臣不下一百,就是靠羊侃一人来安定局面的,他们之间的差距是如此之大。古人说:“巢父、许由把天下都推辞掉了。而市侩庸人为一个小钱也要争夺不休。”两者的差距也太悬殊了。

  齐朝文宣帝即位几年后,便沉缅酒色,放纵恣睢,一点不顾法纪。但他尚能将政事交给尚书令杨遵彦处理,故朝廷内外,清静安宁,各种事务都能得到妥善安排,大家都没有意见,这种局面一直保持到天保之朝结束。杨遵彦后来被孝昭帝杀害,国家的刑律政令从此就衰败了。斛律明月是齐朝安邦却敌的重臣,无罪被杀,军队将士因此而人心涣散,周国才萌生了吞并齐国的欲望,关中一带人民至今对他仍称赞不已。这个人用兵,岂止是千万人希望之所归而已啊!他的生死,维系着国家的存亡。

  张延隽任晋州行台左丞时,佐主将,镇守安抚疆界,储藏聚集物资,爱护救助百姓,其威严庄重仿佛可与一国相匹敌。那些卑鄙小人不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就联合起来放逐了他。取代了他之后,晋州一片混乱,周国军队一起兵晋,州城就先被平定。齐国败亡的迹象,就从这里开始了。

  【简评】

  作者指出:年少初学应多接触有德行的君子,这样可潜移默化地陶冶自己的性情。对于有德有才之人,一定要与之交往,多加礼敬和学习。颜之推当时已经意识到了环境对人的重大影响,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具黑”。另外

  作者举当时的书法家丁觇的遭遇为例,指出人们往往对传闻的东西很看重,对亲眼所见的东西则很轻视;对远处的事物很感兴趣,对近处的事物则不放在心上。这是很有眼光的,今日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八、勉学篇

  【原文】

  自古明王圣帝,犹须勤学,况凡庶乎!此事遍于经史,吾亦不能郑重[1],聊举近世切要,以启寤[2]汝耳。士大夫子弟,数岁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及至冠[3]婚,体性稍定;因此天机,倍须训诱。有志尚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4],无履立者,自兹堕[5]慢,便为凡人。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则讨论货贿,工巧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沈思法术,武夫则惯习弓马,文士则讲议经书。多见士大夫耻涉农商,差务工伎,射则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饱食醉酒,忽忽无事,以此销日,以此终年。或因家世余绪,得一阶半级,便自为足,全忘修学;及有吉凶大事,议论得失,蒙然张口,如坐云雾;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有识旁观,代其入地。何惜数年勤学,长受一生愧辱哉!

  【注释】

  [1]郑重:这里是频繁的意思。

  [2]寤:通“悟”。

  [3]冠:古代男人二十当行加冠之礼,称冠礼,表示已成年。

  [4]素业:清素之业,即士族所从事的儒业。

  [5]堕:通“惰”。

  【译文】

  自古以来的贤王圣帝,还需要勤奋学习,何况是普通百姓之人呢!这类事情遍见於经籍史书,我也不能一一列举,只举近代切要的,来启发提醒你们。士大夫的子弟,几岁以上,没有不受教育的,多的读到《礼记》、《左传》,少的也起码读了《毛诗》和《论语》。到了加冠成婚年纪,体质性情稍稍定型,凭著这天赋的机灵,应该加倍教训诱导。有志向的,就能因此磨炼,成就士族的事业;没有成就功业志向的,从此怠惰,就成为庸人。人生在世,应当有所专业,农民则商议耕稼,商人则讨论货财,工匠则精造器用,懂技艺的人则考虑方法技术,武夫则练习骑马射箭,文士则研究议论经书。然而常看到士大夫耻于涉足农商,羞於从事工技,射箭则不能穿铠甲,握笔则才记起姓名,饱食醉酒,恍惚空虚,以此来打法日子,以此来终尽夭年。有的凭家世馀荫,弄到一官半职,就自感满足,全忘学习,遇到婚丧大事,议论得失,就昏昏然张口结舌,像坐在云雾之中。公家或私人集会宴欢,谈古赋诗,又是沉默低头,只会打呵欠神懒腰。有见识的人在旁看到,真替他羞得无处容身。为什么不愿用几年时间勤学,以致一辈子长时间受愧辱呢?

  【原文】

  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1],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2],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3],跟高齿屐[4],坐棋子方褥[5],凭斑丝隐囊[6],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经[7]求第,则顾[8]人答策;三九[9]公讌,则假手赋诗。当尔之时,亦快士[10]也。及离乱之后,朝始[11]迁革,铨衡选举,非复曩者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丧时之党。求诸身而无所得,施之世而无所用。

  被褐而珠,失皮而露质,兀若枯木,泊若穷流,鹿独[12]致之间,转死沟壑之际。当尔之时,诚驾材也。有学艺者,触地而安。自荒乱以来,诸见俘虏。

  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观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小人[13]也。

  【注释】

  [1]贵游子弟:无官职的王公贵族叫贵游,他们的子弟就叫贵游子弟。这里是泛称贵族子弟。

  [2]著作:即著作郎,官名,掌编纂国史。体中何如;当时书信中的客套话。

  [3]长檐车:一种用车幔覆盖整个车身的车子。

  [4]高齿屐:一种装有高齿的木底鞋。

  [5]棋子方褥:一种用方格图案的织品制成的方形坐褥。

  [6]隐囊:靠枕。

  [7]明经:六朝以明经取士。

  [8]顾:同雇。答策:即对策。

  [9]三九:即三公九卿。

  [10]快士:优秀人物。

  [11]朝市:此指朝廷。

  [12]鹿独:颠沛流离的样子。

  [13]小人:指平民百姓。

  【译文】

  梁朝全盛时期,士族子弟,多数没有学问,以至有俗读说:“上车不落就可当著作郎,体中无货也可做秘书官。”没有人不讲究熏衣剃面,涂脂抹粉,驾著长檐车,踏著高齿屐,坐著有棋盘图案的方块褥子,靠著用染色丝织成的软囊,左右摆满了器用玩物,从容地出入,看上去真好似神仙一般,到明经义求取及第时,那就雇人回答考试问题;要出席朝廷显贵的宴会,就请人帮助作文赋诗。在这种时候,也算得上是个“才子佳士”。等到发生战乱流离后,朝廷变迁,执掌选拔人才的职位,不再是从前的亲属,当道执政掌权,不再见当年的私党,求之自身一无所得,施之世事一无所用,外边披上粗麻短衣,而内里没有真正本领,外边失去虎皮外表,而里边肉里露出羊质,呆然像段枯木,泊然像条乾涸的水流,落拓兵马之间,辗转死亡沟壑之际,在这种时候,真成了驽才。只有有学问才艺的人,才能随处可以安身。从战乱以来,所见被俘虏的,即使世代寒士,懂得读《论语》、《孝经》的,还能给人家当老师;虽是历代做大官,不懂得书牍的,没有不是去耕田养马,从这点来看,怎能不自勉呢?如能经常保有几百卷的书,过上千年也不会成为小人。

  【原文】

  夫明《六经》[1]之指,涉百家之书,纵不能增益德行,敦厉风俗,犹为一艺[2],得以自资。父兄不可常依,乡国不可常保,一旦流离,无人庇荫,当自求诸身耳。

  谚曰:“积财千万,不如薄伎[3]在身。”伎之易习而可贵者,无过读书也。

  世人不问愚智,皆欲识人之多,见事之广,而不肯读书,是犹求饱而懒营馔,欲暖而惰裁衣也。夫读书之人,自羲、农[4]已来,宇宙之下,凡识几人,凡见几事,生民之成败好恶,固不足论,天在所不能藏,鬼神所不能隐也。

  【注释】

  [1]六经:指《诗》、《书》、《乐》、《易》、《礼》《春秋》,指:通“旨”。

  [2]艺:拔艺,才能。

  [3]伎:通“技”。

  [4]羲、农:伏羲、神农,均为传说中的古代帝王,与女娲并称三皇。

  【译文】

  通晓六经旨意,涉猎百家著述,即使不能提高道德修养,劝勉世风习俗,也不失为一种才艺,可用以自我充实。父亲兄长不能长期依靠,家乡邦国不能常保无事,一旦流离失所,没有人来庇护资助你时,就该自己设法了。俗话说:“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容易学习而又可致富的本事,无过于读书。世人不管愚蠢还是聪明,都希望认识的人多,见识的事广,但却不肯读书,这就好比想要饱餐却懒于做饭,想要身暖却懒于裁衣一样。那些读书的人,从伏羲、神衣以来,在这世界上,共认识了多少人,见识了多少事,对一般人的成败好恶,何足挂齿看得很清楚,就是天地鬼神的事,也瞒不过他们。

  【原文】

  有客难主人[1]曰:“吾见强弩长戟[2],诛罪安民,以取公侯者有矣;文[3]义习吏,匡时富国,以取卿相者有矣;学备古今,才兼文武,身无禄位,妻子饥寒者,不可胜数,安足贵学乎?“主人对曰:”夫命之穷达,犹金玉木石也;

  以学艺,犹磨莹雕刻也。金玉之磨莹,自美其矿璞[4],木石之段块,自丑其雕刻;安可言木石之雕刻,乃胜金玉之矿璞哉?不得以有学之贫贱,比于无学之富贵也。且负甲为兵,叶[5]笔为吏,身死名灭者如牛毛,角立杰出者如芝草[6];握素披黄[7],吟道咏德,苦辛元益者如日蚀,逸乐名利者如秋茶[8],岂得同年[9]而语矣。且又闻之: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

  所以学者,欲其多知明达耳。必有天才,拨群出类,为将则暗与孙武[10]、吴起同术,执政则悬得管仲、子产之教,虽未读书,吾亦谓之学矣。今子即不能然,不师古之踪迹,犹蒙被而卧耳。

  【注释】

  [1]主人:作者自称。

  [2]弩、戟:均为古代兵器。

  [3]文:文饰,这里作阐释解,义:礼仪。

  [4]矿:未经冶炼的金属。璞:未经雕琢的玉石。

  [5]咋(zé责),啃咬。

  [6]角立:如角之挺立。芝草:即灵芝草。

  [7]素:即绢素。黄:即黄卷。素、黄均代指书籍。

  [8]秋茶:茶至秋而花繁叶密,比喻其多。

  [9]同年,相等。

  [10]孙武:春秋时杰出军事家。著有《孙子兵法》为中国最早最杰出的兵书。

  【译文】

  有客人诘难我说:“有些人手持强弓长戟,去诛灭罪恶之人,安抚黎民百姓,以此博取公侯爵位,有些人阐释礼仪,研习吏道,匡正时尚,使国家富足,以此博取卿相职位;而学问贯通古今,才能文武兼备,却身无俸禄官爵,妻子儿女挨饿受冻的人,却多得数不清,由此看来,怎么能让人重视学习呢?”我回答到:“一个人的命运是困厄还是显达,就好比金、玉与木、石。研习学问,就好比琢磨金、玉,雕刻木、石。金、玉经过琢磨,就比矿、璞来得更美,木、石截成段敲成块,就比经过雕刻的来得丑陋,但怎么可以说经过雕刻的木、石就胜过未经琢磨的金、玉呢?所以,不能以有学问的人的贫贱,去与那无学问的人的富贵相比。况且,那些披挂铠甲去当兵,口含笔管充任小吏的人,身死名灭者多如牛毛,脱颖而出者少如灵芝仙草;现在,勤奋攻读,修养品性,含辛茹苦而没有获益的人就像日蚀那样少见,而闲适安乐,追名逐利的人却像秋茶那样繁多,哪能够把二者相提并论呢?况且我又听说,生下来就明白事理的是上等人,通过学习才明白事理的是次一等人。

  之所以要学习,就是想使自己知识丰富,明白通达。如果说一定有天才存在的话,那就是出类拔萃的人,作为将军,他们暗中具备了与孙武、吴起相同的军事谋略;作为执政者,他们先天就获得了管仲、子产的政教才干。虽然他们没有读过书,我也要说他们是有学问的。您现在不能够做到这一点,又不去学习古人的做法,就好比蒙着被子睡觉,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文】

  人见邻里亲戚有佳快[1]者,使子弟慕而学之,不知使学古人,何其蔽也哉?世人但见跨马被甲,长稍强弓,便云我能为将;不知明乎天道,辨乎地利,比量逆顺,鉴达兴亡之妙也。但知承上接下,积财聚谷,便云我能为相;不知敬鬼事神,移风易俗,调节阴阳[2],荐举贤圣之至[3]也。但知私财不入,公事夙办,便云我能治民;不知诚已刑[4]物,执辔如组[5],反[6]风灭火,化鸱[7]为凤之术也。但知抱令守律,早刑晚会[8],便云我能平狱;不知同辕观罪,分剑追财,假言而奸露,不问而情得之察也。及农商工贾,厮役奴隶,钓鱼屠肉,饭牛牧羊,皆有先达,可为师表,博学求之,无不利于事也。

  【注释】

  [1]佳快:优秀的意思。

  [2]阴阳:中国哲学的一对范畴,古代思想家以此解释自然界两种对立和相互消长的物质势力。

  [3]至:周密。

  [4]刑:通“型”。刑物:给人做出榜样。

  [5]执辔如组:辔,马缰绳。组:用丝织成的宽带子。此句比喻御民有方。

  [6]反:通“返”:回的意思。

  [7]鸱:鸱鸮(chīxiāo)即猫头鹰,古人视为恶鸟。

  [8]早刑晚舍:用刑宁早,纵舍宁迟。

  【译文】

  人们看到乡邻亲戚中有称心的好榜样,叫子弟去仰慕学习,而不知道叫去学习古人,为什么这样糊涂?世人只知道骑马披甲,长矛强弓,就说我能为将,却不知道要有明察天道,辨识地利,考虑是否顺乎时势人心、审察通晓兴亡的能耐。只知道承上接下,积财聚谷,就说我能为相,却不知道要有敬神事鬼,移风易俗,调节阴阳,推荐选举贤圣之人的水平。只知道不谋私财,早办公事,就说我能治理百姓,却不知道要有诚己正人,治理有条理,救灾灭祸,教化百姓的本领。只知道执行律令,早判晚赦,就说我能平狱,却不知道侦察、取证、审讯、推断等种种技巧。在古代,不管是务农的、做工的、经商的、当仆人的、做奴隶的,还是钓鱼的、杀猪的、喂牛牧羊的人们中,都有显达贤明的先辈,可以作为学习的榜样,博学寻求,没有不利於成就事业啊!

  【原文】

  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耳。未知养亲者,欲其观古人之先意承颜[1],怡声下气[2],不惮劬劳,以致甘[3],惕然惭惧,起而行之也;未知事君者,欲其观古人之守职无侵,见危授命[4],不忘诚谏,以利社稷,恻然自念,思欲效之也;素骄奢者,欲其观古人之恭俭节用,卑以自牧[5],礼为教本,敬者身基,瞿然自失,敛容抑志也;素鄙吝者,欲其观古人之贵义轻财,少私寡欲,忌盈恶满,恤穷恤匮,赧然悔耻,积而能散也;素暴悍者,欲其观古人之小心黜出,齿弊舌存[6],含垢藏疾,尊贤容众,苶[7]然沮丧,若不胜衣[8]也;素怯懦者,欲其观古人之达生[9]委命,强毅正直,立言必信,求福不回[10],勃然奋厉,不可恐慑也:历兹以往,百行皆然。纵不能淳,去泰去甚[11]。学之所知,施无不达。世人读书者,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无闻,仁义不足;加以断一条讼,不必得其理;宰千户县[12],不必理其民:问其造屋,不必知楣横而棁[13]竖也;问其为田,不必知稷早而黍迟也;吟啸谈谑,讽咏辞赋,事既优闲,材增迂诞,军国经纶,略无施用:故为武人俗吏所共嗤诋,良由是乎!

  【注释】

  [1]失意承颜:指孝子先父母之意而顺承其志。

  [2]怡声下气:指声气和悦,形容恭顺的样子。

  [3]不惮劬劳:不畏惧劳苦。惮(dàn),害怕,畏惧;劬(qú),劳苦;甘(mèn):肉柔软脆嫩。

  [4]授命:献出生命。

  [5]卑以自牧:以谦卑自守。

  [6]齿弊舌存:意思是说物之刚者易亡折而柔者常存。

  [7]苶(niè):疲倦的样子。

  [8]偌不胜衣:形容身体羸弱,好像连衣服的重量都不能承担。

  [9]达生:不受世务牵累。委命:听任命运支配。

  [10]不回:不违祖先之道。

  [11]去泰去甚:去其过甚。谓:事宜适中。

  [12]千户县:指最小的县。

  [13]楣:房屋的横梁。棁(zhuō):梁上短柱。

  【译文】

  人之所以要读书学习,本来是为了开发心智,提高认识力,以利于自己的行动。对那些不知道如何奉养父母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体察父母心意,按父母的愿望办事;如何轻言细语,和颜悦色地与父母谈语;如何不怕劳苦,为父母弄到美味可口的食品;使他们感到畏俱惭愧,起而政法古人。对那些不知道如何侍奉国君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坚守职责,不侵凌犯上;在危急关头,不惜献出性命;如何以国家利益为重,不忘自己忠心劝谏的职责;使他们痛心地对照自己,进而想去效仿古人。对那些平时骄横奢侈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恭谨俭朴,节约费用;如何以谦卑自守,以礼让为政教之本,以恭敬为立身之根,使他们震惊变色,自感若有所失,从而收敛骄横之态,抑制骄奢的心性。对那些向来浅薄吝啬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贵义轻财,少私寡欲,忌盈恶满;如何体恤救济穷人。使他们脸红,产生懊悔羞耻之心,从而做到既能积财又能散财。对那些平时暴虐凶悍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小心恭谨自我约束,懂得齿亡舌存的道理;如何宽仁大度,尊重贤士,容纳众人。使他们气焰顿消,显出谦恭退让的样子来。对那些平时胆小懦弱的人,身体羸弱,好像连衣服的重量都不能承担,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无牵无碍,听天由命,如何强毅正直,说话算数,如何祈求福运,不违祖道。使他们能奋发振作,无所畏惧:由此类推,各方面的品行都可采取以上方式来培养,即使不能使风气淳正,也可去掉那些过份行为。从学习中所获取的知识,没有哪里不可运用。然而现在的读书人,只知空谈,不能行动,忠孝谈不上,仁义也欠缺,再加上他们审断一桩官司,不一定了解了其中道理,主管一个千户小县,不一定亲自管理过百姓;问他们怎样造房子,不一定知道楣是横着放而是竖着放;问他们怎样种田,不一定知道谷子要早下种而黄米要晚下种。整天只知道吟咏歌唱,谈笑戏谑,写诗作赋,悠闲自在,迂阔荒诞,对治军治国则毫无办法,所以他们被那些武官伯吏嗤笑辱骂,确实是有因为这些原因。

  【原文】

  夫学者所以求益耳。见人读数十卷书,便自高大,凌忽长者,轻慢同列;人疾之如仇敌,恶之如鸱枭[1]。如此以学自损,不如无学也。

  古之学者为己,以补不足也;今之学者为人,但能说之也。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学者为己,修身以求进也。夫学者犹种树也,春玩其华,秋登其实;讲论文章,春华,修身利行[2],秋实也。

  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吾七岁时,诵《灵光殿赋》,至于今日,十年一理,犹不遗忘;二十之外,所诵经书,一月废置,便至荒芜矣。

  然人有坎[3],失于盛年,犹当晚学,不可自弃。孔子云:“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魏武、袁遗,老而弥笃,此皆少学而至老不倦也。曾子七十乃学,名闻天下;荀卿[4]五十,始来游学,犹为硕儒;公孙弘四十余,方读《春秋》,以此遂登丞相;朱云亦四十,始学《易》、《论语》;皇甫谧二十,始受《孝经》、《论语》:皆终成大儒,此并早迷而晚寤也。世人婚冠未学,便称迟暮,因循面墙,亦为愚耳。

  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乎瞑目而无见者也。

  【注释】

  [1]鸱枭:(chīxiāo痴消):鸱为猛禽,枭传说食母,古人以为皆恶鸟。

  [2]修身利行:涵养德性,以利于事。

  [3]坎(lán):困顿,不得志。

  [4]荀卿:荀子(前313年-前238年),名况,时人尊而号为“卿”;因“荀”与“孙”二字古音相通,故又称孙卿。战国时期赵国人,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儒家代表人物之一,对儒家思想有所发展,提倡性恶论,常被与孟子的性善论比较。家居兰陵,楚春申君任荀子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废。韩非、李斯都是他的入室弟子,亦因为他的两名弟子为法家代表人物,使历代有部分学者怀疑荀子是否属于儒家学者,荀子也因其弟子而在中国历史上受到许多学者猛烈抨击。

  【译文】

  人们学习是为了以此获得好处。我看见有的人读了几十卷书,就自高自大起来,冒犯长者,轻慢同辈。大家仇视他像对仇敌一般,厌恶他像对鸱枭一般。像这样用学习来损害自己,还不如不学。

  古代求学的人的是了充实自己,以弥补自身的不足,现在求学的人是为了向别人炫耀,只能夸夸其谈;古代求学的人是为了,推行自己的主张以造福社会,现在求学的人是为了自身需要,涵养德性以求做官。学习就像种果树一样,春天可以赏玩它的花朵,秋天可以摘取它的果实。讲论文章,这就好比赏玩春花;修身利行,这就好比摘取秋果。

  人在幼小的时候,精神专注敏锐,长大成人以后,思想容易分散,因此,对孩子要及早教育,不可坐失良机。我七岁的时候,背诵《灵光殿赋》,直到今天,隔十年温习一次,仍然不会遗忘。二十岁以后,所背诵的经书,搁置在那里一个月,便到了荒废的地步。

  当然。人总有困厄的时候,壮年时失去了求学的机会,更应当在晚年时抓紧时间学习,不可自暴自弃。孔子说:“五十岁时样习《易》,就可以不犯大错了。”魏武帝、袁遗,到老时学习的更加专心,这些都是从小到老勤学不辍的例子。曾子十七岁时才开始学习,最后名闻天下;荀子五十岁才开始到齐国游学,仍然成为大学者;公孙弘四十多岁才开始读《春秋》,后来终于当了丞相;朱云也是四十岁才开始学《易经》、《论语》的,皇甫谧二十岁才开始学习《孝经》、《论语》,他们最后都成了大学者。这些都是早年沉迷而晚年醒悟的例子。一般人到成年后还未开始学习,就说太晚了,就这样一天天混下去就好象面壁而立,什么也看不见,也够愚蠢了。从小就学习的人,就好像日出的光芒;到老年才开始学习的人,就好像手持蜡烛在夜间行走,但总比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的人强。身利行,这就好比摘取秋果。

  【简评】

  “勉学篇”是《颜氏家训》中最著名的篇章,也是中国古代论学的著名篇章之一,与先秦荀子的《劝学篇》齐名。文章对学习目的、学习态度、学习方法都有深刻的论述,有些观点至今仍放出真理的光辉,如:他认为“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士、农、工、商、兵各行都是学问,不可轻视。无论哪个行业,学好了都可以安身立命。如果饱食终日,无所作为,就难免家败人亡。再如:作者认为人们只有分工的不同,而没有职业的贵贱,无论从事何种职业的人都应当受到尊敬。学无常师,“农商工贾,厮役奴隶,钓鱼屠肉,饭牛牧羊,皆有先达,可为师表”,从他们那里都可以学到有益的东西。另外,在学习态度上,作者认为学习切忌自高自大、高谈阔论,要学以致用,联系实际。批评现在的读书人,只知空谈,不能行动,忠孝谈不上,仁义也欠缺,再加上他们审断一桩官司,不一定了解了其中道理,主管一个千户小县,不一定亲自管理过百姓;问他们怎样造房子,不一定知道楣是横着放而是竖着放;问他们怎样种田,不一定知道谷子要早下种而黄米要晚下种。

  作者还强调学习要抓好早期教育,要处理好博与专的关系等。作者举魏武帝、袁遗、曾子、荀子、公孙弘、朱云等众多的名人学者为例,说明学习没有年龄之分,到老勤学不辍更加可贵。这些都是值得今人引以为鉴的。

  作者对当时士族子弟不务学业、凭门第而猎取高位的现状进行了抨击。所指出的:古代求学的人的是了充实自己,以弥补自身的不足,现在求学的人是为了向别人炫耀,只能夸夸其谈;古代求学的人是为了,推行自己的主张以造福社会,现在求学的人是为了自身需要,涵养德性以求做官。这种深刻的社会批判至今也有现实意义! 

九、文章篇

  【原文】

  自古文人,多陷轻薄:屈原露才扬己,显暴君过;宋玉[1]体貌容冶,见遇俳优[2];东方曼倩[3],滑稽不雅;司马长卿[4],窃赀无操;王褒[5]过章《僮约》;扬雄[6]德败《美新》;李陵[7]降辱夷虏;刘歆[8]反覆莽世;傅毅[9]党附权门;班固[10]盗窃父史;赵元叔[11]抗竦过度;冯敬通[12]浮华摈压;马季长[13]佞媚获诮;蔡伯喈[14]同恶受诛;吴质[15]诋忤乡里;曹植[16]悖慢犯法;杜笃[17]乞假无厌;路粹[18]隘狭已甚;陈琳[19]实号粗疏;繁钦[20]性无检格;刘桢[21]屈强输作;王粲[22]率躁见嫌;孔融、祢衡,诞傲致殒[23];杨修、丁廙,扇动取毙[24];阮籍[25]无礼败俗;嵇康[26]凌物凶终;傅玄[27]忿斗免官;孙楚[28]矜夸凌上;陆机[29]犯顺履险;潘岳[30]乾没取危;颜延年[31]负气摧黜;谢灵运[32]空疏乱纪;王元长[33]凶贼自诒;谢玄晖[34]悔慢见及。凡此诸人,皆其翘秀[35]者,不能悉纪,大较如此。至于帝王,亦或未免。自昔天子而有才华者,唯汉武、魏太祖、文帝、明帝、宋孝武帝,皆负世议,非懿德之君也[36]。自子游、子夏、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之俦[37],有盛名而免过患者,时复闻之,但其损败居多耳。每尝思之,原其所积,文章之体,标举兴会[38],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进取。今世文士,此患弥切[39],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加以砂砾所伤,惨于矛戟,讽刺之祸,速乎风尘,深宜防虑,以保元吉[40]

  【注释】

  [1]宋玉(约前298年——约前222年),战国后期楚国辞赋作家,鄢城人(今湖北省宜城市)。为人品貌风流,被称为古代四大美男之一。公元前282年春,被襄王任文学侍臣,后为大夫。宋玉为屈原之后最杰出的楚辞作家,后世常将两人合称为“屈宋”。《汉书·艺文志》载,有16篇,代表作有《九辩》、《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风赋》等。

  [2]俳优(páiyōu):古代以乐舞谐戏为业的艺人。

  [3]东方曼倩:即东方朔,字曼倩(前161年-前93年),本姓张,平原郡厌次县(今山东省陵县神头镇)人,西汉辞赋家。汉武帝即位,征四方士人。东方朔上书自荐,诏拜为郎。后任常侍郎、太中大夫等职。他性格诙谐,言词敏捷,滑稽多智,常在武帝前谈笑取乐,“然时观察颜色,直言切谏”(《汉书·东方朔传》)。

  [4]司马长卿,即司马相如,字长卿(公元前179~前118),西汉著名辞赋家,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人。曾侍奉梁孝王刘武,为梁王写了那篇著名的《子虚赋》。刘武去世后,相如离开梁地回到四川临邛,生活清贫。得临邛富翁卓王孙宴请。酒酣耳热之际,相如一曲《凤求凰》打动了卓王孙新寡的女儿卓文君,两人连夜私奔。然后把车马卖掉做本钱,在临邛开了一家酒店。卓文君当垆卖酒,掌管店务;司马相如系着围裙,夹杂在伙计们中间洗涤杯盘瓦器。卓王孙闻讯后,深以为耻,只得分给文君奴仆百人,铜钱百万,又把她出嫁时候的衣被财物一并送去。于是,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双双回到成都,购买田地住宅,过着富足的生活。所以颜之推在家训中说他“窃赀无操”。赀,财货;操,操守。

  [5]王褒,字子渊,蜀资中(今四川省资阳市雁江区)人,生卒年不详,其文学创作活动主要在汉宣帝(公元前73—前49年在位)时期。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辞赋家。特别善于写咏物小赋,代表作有《洞萧赋》。《僮约》是他的作品中最有特色的文章,记述他在四川时所亲身经历的事。汉宣帝神爵三年(公元前59年),王褒在“渝上”(今四川彭州市一带)时,遇见寡妇杨舍家发生主奴纠纷,他便为这家奴仆订立了一份契券,明确规定了奴仆必须从事的若干项劳役,以及若干项奴仆不准得到的生活待遇。这是一篇极其珍贵的历史资料,是研究汉代四川社会情况的极为重要的材料,可以使人从中了解到西汉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颜之推在家训中说他由于这篇《僮约》暴露了他和这个寡妇之间的私情。

  [6]扬雄(公元前53—公元18),字子云,西汉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郫县友爱镇)人。西汉最著名的辞赋家之一,有代表作甘泉》、《羽猎》、《解嘲》、《逐贫赋》和《酒箴》等。亦是著名学者和语言学家,著有《法言》、《太玄》、《方言》等。少时好学,博览多识,酷好辞赋。口吃,不善言谈,而好深思。家贫,不慕富贵。40岁后,始游京师。后经蜀人杨庄的引荐,被喜爱辞赋的成帝召入宫廷,侍从祭祀游猎,任给事黄门郎。他的官职一直很低微,历成、哀、平”三世不徙官”。王莽称帝后,扬雄校书于天禄阁。后受他人牵累,即将被捕,于是坠阁自杀,未死。后召为大夫。杨雄为王莽的“新朝”写过《剧秦美新》阿谀之文。所以颜之推在家训中说其品德因此遭到损害。

  [7]李陵(?—公元前74年),字少卿,西汉陇西成纪(今甘肃静宁南)人,著名将领李广之孙。曾率军与匈奴作战,战败投降匈奴,汉朝夷其三族,致使其彻底与汉朝断绝关系。其一生充满国仇家恨的矛盾,因而对他的评价一直存在争议。

  [8]刘歆(约公元前50年-公元23年),字子骏,西汉末年人,汉高祖刘邦四弟楚元王刘交五世孙,宗正刘向之子。是东汉古文经学之宗师。章太炎说:“孔子以后的最大人物是刘歆”。他继父业,集六艺群书,分类撰成的《七略》,为中国第一部图书目录、分类,是具有学术史价值的著作。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刘向去世,皇帝任命刘歆为中垒校尉,统领校书工作,以完成其父未竟之业。汉成帝死后,汉哀帝继位,西汉王朝的统治权逐渐落入外戚王莽手中。刘歆曾与王莽共过事,二人关系十分密切。王莽就推举他做了侍中太中大夫,此后又逐渐升为骑都尉奉车光禄大夫,成为显赫的人物。哀帝死后,王莽便任命刘歆为右曹太中大夫,很快又提升为羲和京兆尹,并封为红休侯。刘歆陷入政治旋涡后,又想极力挣脱。他谋诛王莽,事泄自杀。所以颜之推在家训中说刘歆在王莽的新朝反复无常。

  [9]傅毅(?—约90),字武仲,东汉扶风茂陵人,辞赋家。章帝刘炟建初(公元76)中,任傅毅为兰台令史,授郎中,与班固、贾逵共同掌管校正群书。傅毅认为汉明帝刘庄功德最高,但是没有“庙颂”,于是仿效《清庙》作《显宗颂》十篇上奏皇帝,由是他的文雅在朝廷显彰著名。车骑将军马防作为外戚,对傅毅极为尊重,请任军司马,以师友的礼对待他。傅毅马氏败,被免官回乡里。永元元年(89),车骑将军窦宪又请傅毅为主记室,崔骃为主簿。窦宪升大将军,再以傅毅为司马。这可能就是颜之推在家训中批评他“党附权门”。傅毅死得早,著诗、赋、诔、颂、祝文、《七激》、连珠共二十八篇。

  [10]班固(3292),字孟坚,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人,东汉著名史学家,著有中国第一部断代史《汉书》,也是东汉最著名的辞赋家之一,著有《两都赋》、《答宾戏》、《幽通赋》等。汉和帝永元元年(公元89年),大将军窦宪奉旨远征匈奴,班固被任为中护军随行,参预谋议。窦宪大败北单于,登上燕然山(今蒙古境内的杭爱山),命班固撰写了著名的燕然山铭文,刻石记功而还。永元四年,窦宪在政争中失败自杀,洛阳令对班固积有宿怨,借机罗织罪名,捕班固入狱。同年死于狱中,年六十一岁。此时所著《汉书》中的八“表”及“天文志”均未完成。由其妹班昭及门人马续续成。班固的父班彪也是史学家,曾续补《史记》作《后传》。东汉光武帝建武三十年(54)班彪卒,班固在《后传》的基础上开始编写《汉书》,至汉章帝建初中基本完成。这可能就是颜之推在家训中批评他“盗窃父史”。

  [11]赵元叔:即赵壹,字元叔,约生于汉顺帝永建年间,卒于汉灵帝中平年间。阳西县(今甘肃天水南)人。东汉辞赋家。为人体貌魁伟,恃才傲物。桓、灵之世,屡屡得罪,几致于死。友人救之,遂作《穷鸟赋》答谢友人相助。并作《刺世疾邪赋》抨击门阀制度,抒发寒门才智之士屈居下僚的愤懑。所以颜之推在家训中说其“抗竦过度”。“竦(sǒng)”:竦峙,傲然不群的样子。一生著赋、颂、箴、诔、书、论及杂文等16篇,今存5篇。

  [12]冯敬通,即冯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今陕西省西安市东南)人,幼有奇才,二十岁而博通群书。王莽时,不肯出仕。义军起,投更始帝部下;后降刘秀,不被重用,出为曲阳县令。在此期间,由于结交外戚,迁为司隶从事,然亦由此而得罪,免官归里。所以颜之推在家训中批评他因浮华而受摈压。“摈(bìn)”,摒弃;“压”,压制。《隋书·经籍志》有《冯衍集》5卷,已散佚;明代张溥辑有《冯曲阳集》,收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

  [13]马季长,即马融,字季长,扶风(今陕西扶风县)茂陵人。为人美辞貌,有俊才。汉安帝元初永初二年(115),大将军邓骘闻融名,召为舍人,四年,拜为校书郎中,诣东观典校秘书。当时邓太后监朝,邓骘兄弟辅政,偃武习文,而致“猾贼从横,乘此无备”,马融为此上《广成颂》进行讽谏,结果得罪邓氏,在东观校书,十年得不到升调。马融气愤之下借兄之子死而自我弹劾,邓太后认为这是“羞薄诏除,欲仕州郡,遂令禁锢之”。受此打击后,马融改弦更张,变得很顺从。顺帝阳嘉二年(133),城门校尉岑起推举马融公车征召,朝廷对策后拜议郎。在朝谄事大将军梁商,表为从事中郎,转武都太守。所以《后汉书·马融传》批评他“惩于邓氏”后,“不敢复违忤势家,遂为梁冀草奏李固,又作大将军《西第颂》,以此颇为正直所羞”。所以颜之推在家训中说他“佞媚获诮”。“诮(qiào)”,讥讽。《《后汉书·马融传》载有“所著赋、颂、碑、诔、书、记、表、奏、七言、琴歌、对策、遗令,凡二十一篇”。

  [14]蔡伯喈(133192),即蔡邕,字伯喈,陈留圉(今河南省开封市陈留镇)人,东汉著名文学家、也是著名书法家和音乐家,《熹平石经》的书写者,其书法精于篆、隶。尤以隶书造诣最深,名望最高,有“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有神力”的评价。并有古琴曲“蔡氏五弄”(《游春》、《渌水》、《幽思》、《坐愁》、《秋思》)。权臣董卓当政时,拜左中郎将,故后人也称他“蔡中郎”。后汉三国时期著名才女·蔡琰(蔡文姬)之父。王允除掉董卓后将其暴尸街头,蔡邕感其知遇之恩趴在尸体上痛哭,王允得知后大怒,不顾众人劝阻将其斩首,这就是所以颜之推在家训中说“同恶受诛”。但鲁迅却称赞说,中国很少有像蔡邕这样不顾身家性命,“敢于抚哭叛徒的吊客”(《华盖集·这个与那个》)。

  [15]吴质(177230)字季重,定陶人,三国时著名文学家,曹魏大臣。因其才学通博,受到曹氏父子的赏识,成为曹丕的挚友,曹植的文友。魏文帝黄初元年(220),曹丕称帝,随即任命吴质接为中郎将,又封他侯爵,让他持节度幽、并诸州军事。黄初七年(226)文帝崩,明帝曹叡继位。吴质被征调入朝,担任侍中,成为辅弼大臣。吴质一向喜欢结交权贵,从不跟乡里百姓往来,在家乡名声不佳。做官后,又倚仗曹氏父子权势,作威作福,引起人们的反感。公元230年夏,吴质病故,被谥为“丑侯”。所以颜之推在家训中说吴质诋忤乡里。“诋忤(dǐwǔ)”:诋,诋毁;忤,忤逆。这里指吴质在家乡横行不法、倒行逆施。

  [16]曹植(192232),字子建,因封陈王且谥号“思”,后世文章中常称“陈思王”、“陈王”。沛国谯县(今安徽省亳州市)人,曹操第五子,三国时期曹魏的著名诗人,其诗歌对后世有很大影响,才华也颇受后世诗人推崇,晋代著名诗人谢灵运曾称赞说:“天下才一石,子建八斗”,成语“才高八斗”即由此而来,与父亲曹操、兄长曹丕并称“三曹”。曹植由于富有才华深得曹操的宠爱。后又因曹植跟其父曹操征战,打过不少胜战,因此曹操曾经认为曹植在诸子中“最可定大事”,几次想要立他为世子。然而曹植行为放任,不拘礼法,屡犯法禁,引起曹操的震怒,颜之推在家训中说他“悖慢犯法”即是指此。“悖(bèi)慢”:悖,狂妄,违背常理;慢,傲慢。曹丕则颇能矫情自饰,终于在立储斗争中渐占上风,并于建安二十二年(217)得立为世子。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病逝,曹丕继魏王位,不久又称帝。曹植的生活从此发生了变化。他从一个过着优游宴乐生活的贵族王子,变成处处受限制和打击的对象。曹植诗歌被钟嵘在《诗品》中列为上品,称之为“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今存《曹子建集》。

  [17]杜笃(?~78)字季雅,长安(今陕西西安)人。东汉学者,学识渊博,但不拘小节,因事在京入狱。狱中写诔文颂扬开国功臣大司马吴汉功业,受光武帝赏识获释出狱。建初三年(78),以从事郎中随车骑将军马防与西羌作战阵亡。杜笃著《明世论》15篇,均已散佚。著赋、诔、吊、书、赞、七言、女诫及杂文共18篇,今存《论都赋》、《吊比干文》等10余篇,以《论都赋》流传最广。颜之推在家训中批评他“乞假无厌”,即向人索借,不知满足。乞,乞求,假,假借。

  [18]路粹:字文蔚,东汉末年文士,少学于蔡邕,建安初拜尚书郎。后为军谋祭酒,典记室。曹操曾让路粹起草弹劾孔融的奏章,路粹在奏章中列举孔融数项罪行皆至死罪,结果孔融被诛,人们无不畏惧其刀笔之厉害。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批评说:“刘勰《文心雕龙》:观孔光之奏董贤,则实其奸回;路粹之奏孔融,则诬其衅恶。名儒之与险士,固殊心焉。”颜之推在家训中也批评他心胸“隘狭已甚”。路粹后转秘书令,亦因连坐违禁罪被杀。所作诗赋皆佚散。

  [19]陈琳(?—217)字孔璋,广陵(江苏扬州市江都县东北)人。曹魏时代文学家,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为曹操任命为记室参军,所作诸书及檄文,有时曹操竟不能为之增减一字。据说有次草成之后呈献曹操。曹操当时正苦于头风,,卧读陈琳所作之文章,竟翕然而起道:“此文可治愈我病。”于是数加厚赐。曹丕在著名的论文书信《与吴质书》中认为陈琳最善于写章表,但不够简约:“章表殊健,微为繁富”。颜之推在家训中则批评他的文章“粗疏”。

  [20]繁钦(?-218),字休伯,东汉颍川(今河南禹县)人。以文才机辩,得名于汝颍间。长于书记,尤善为诗赋,曾任丞相曹操主簿。有集十卷,今存《繁休伯集》辑一本一卷。代表作有《定情诗》、《远戍劝戒诗》、《杂诗》、《槐树诗》等。其《槐树诗》是吟颂太子在邺都文昌殿前之槐,极为承欢巧丽,所以颜之推在家训中批评他不知检点约束。

  [21]刘桢(186-217),字公干,东汉末东平国(今山东东平县)人。东汉著名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其文学成就主要表现在诗歌尤其是五言诗创作方面。曹丕在《又与吴质书》曾称赞他“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与王粲合称“刘王”。汉献帝建安年间,刘桢被曹操召为丞相掾属,与曹丕兄弟颇相亲爱。后因在宴席上平视曹丕妻甄氏,以不敬之罪服劳役,后又免罪署为小吏。颜之推在家训中说刘桢被罚做苦工,即指此事。建安二十二年(217),与陈琳、徐瑀、应玚等同染疾疫而亡。

  [22]王粲:(176217),字仲宣,山阳高平(今山东邹县)人。博学多识,善属文,少年时即为大文学家蔡邕所器重。在宾客盈座之际听说王粲来到门前,即倒屣相迎。并向客人介绍说王粲“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后因中原战乱到荆州依附刘表。刘表以王粲其人貌不副其名而且躯体羸弱,不甚见重。王粲为此写下千古流传的《登楼赋》,抒发身处异乡,报负难伸的愤懑愁怀,并表示要离开荆州,以施展自己平生之才力。刘表死后。王粲劝刘表次子刘琮归降于曹操。曹操辟王粲为丞相掾,赐爵关内侯。王粲为建安七子之一,而且在“七子”中成就最高。作品以诗赋见长,代表作《登楼赋》、《七哀诗》等也是建安时代抒情小赋和诗的代表作。存诗、赋、论、议近六十篇,有《王侍中文集》。颜之推在家训中说王粲轻率急躁,遭人嫌弃,不知是否指王粲在荆州的遭遇。

  [23]孔融、祢衡句:孔融(153208),字文举,鲁国(今山东曲阜)人,孔子的二十世孙。“建安七子”之首。汉献帝即位后任命为北军中侯、虎贲中郎将、北海相,时称“孔北海”。在郡六年,修城邑,立学校,举贤才,表儒术。建安元年(196),征还为将作大匠,迁少府,又任大中大夫。性好宾客,喜抨议时政,言辞激烈,后因触怒曹操,曹操让路粹起草弹劾孔融的奏章,被害。孔融能诗善文。散文锋利简洁,代表作是《荐祢衡表》。明人辑有《孔北海集》孔融虽在曹操集团却追随汉献帝,又以大名士自居,他嘲讽曹操戒酒,讽刺曹丕娶甄妃。并在关于父母子女关系上发表甚至在今天也是很失当的言论,认为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如瓶子和酒的关系,瓶子倒出酒,瓶子对酒并无恩,酒也不需要感谢瓶子酒。曹操即以此为据,诬陷他“欲规不轨”,又与祢衡“跌荡放言”杀掉孔融。曹操给孔融定的罪名极重,路粹起草的奏章刀笔又非常厉害,无懈可击。甚至直到西晋时陈寿著写《三国志》时,都不敢为孔融立传,成为该史书中缺少的最著名人物之一。颜之推在家训中说“孔融、祢衡,诞傲致殒”即指此。“诞傲”,放诞倨傲;“殒(yǔn)”,丧命。祢衡(173198),字正平,三国时平原郡般县人,个性恃才傲物,胆量过人.和孔融交好。孔融曾著《荐弥衡表》向曹操推荐祢衡,但是祢衡称病不肯去。曹操封他为鼓手,想以此羞辱祢衡,祢衡却酒席之上裸身击鼓而骂,曹操反遭羞辱并留下《击鼓骂曹》文学和戏剧经典。但曹操不想承担杀害名士的罪名,就把他遣送给刘表。祢衡对刘表也很轻慢,刘表又把他送去给江夏太守黄祖,最后被黄祖杀害,时年二十六岁。黄祖对杀害祢衡一事感到十分后悔,便将其加以厚葬在今日武汉长江中鹦鹉洲,李白写有《望鹦鹉洲悲祢衡》一诗。祢衡的《鹦鹉赋》为汉赋代表作之一。《隋书·经籍志》有《祢衡集》2卷,今佚。

  [24]杨修、丁廙句:杨修(175年-219年),字德祖,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东)人,出身高门士族,太尉杨彪之子,袁术外甥。为人好学,有俊才,建安年间被举孝廉,除郎中,后担任丞相曹操的主簿,与曹植惺惺相惜。据《资治通鉴》卷第六十八,他曾数次帮助曹植通过曹操的考验。曹操得知后颇为气愤,加上他又认为杨修是借出身豪门处处同自己作对“足下贤子,恃豪父之势,每不与吾同怀,即欲直绳,顾颇恨恨”(曹操《与杨太尉彪书》)最终于建安二十四年秋天,被曹操以“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罪处死。临死之际,杨修叹息说:“我早就应该死,现在死算是迟的了”。这大概就是颜之推在家训中说的:杨修、丁鼓动曹植欲成为太子,反而自取灭亡。“扇动”,同煽动。丁廙(yì),字敬礼,沛郡(治今安徽濉溪)人,生年不详,约卒于魏黄初元年。博闻强记,少年时代与与兄丁仪就闻名于当时。初辟公府建安中(207年左右)为黄门侍郎。与曹植友善,曾劝曹操立曹植为太子。太祖虽深善其言,卒未纳用。及曹丕即帝位,借别的理由将其杀害,并将家中男子一并杀光。这大概就是颜之推在家训中说的:杨修、丁廙欲鼓动曹操立曹植为太子,反而自取灭亡。“扇动”,同煽动。丁廙有文集二卷传于世。

  [25]阮籍(210263)陈留尉氏(河南开封)人。曾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曹魏时期著名“竹林七贤”之一。阮籍有济世之志,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因此内心非常痛苦。由性格使然,又不同于嵇康的率性使气,非圣无法,公开同司马氏政权对抗,而以一种醉酒佯狂的方式表现出来,如司马昭派人去为其子司马炎向阮籍求婚,阮籍大醉六十日,使者说不上话,只得作罢。大将军钟会数次征求阮籍对时事的看法,欲从中寻找把柄,但阮籍“皆以酣醉获免”。阮籍行为不拘礼俗,放浪不羁,据《晋书·阮籍传》:阮籍隔壁有个酒铺,那女掌柜长得很漂亮,阮籍经常去喝酒,喝醉了就躺在她的裙边睡着了,阮籍自己不避嫌,那女的丈夫也见怪不怪。朝廷多次命阮籍出来做官他皆推脱不就。但有次却主动要求担任步兵校尉。因为他听说军营里有个厨师很会酿酒,而且兵营仓库里尚有三百坛尚未开启的好酒。阮籍上任之后,就是整天喝酒,什么事也不干。这大概就是颜之推在家训中说“阮籍无礼败俗”。其实,阮籍外表佯狂,内心却非常痛苦。《晋书·阮籍传》说他经常一个人驾车,也不管有没有路就打着马任意向前走,等到路灯尽头无法再走了,就大哭而返。

  [26]嵇康(223年-263年),字叔夜,三国魏谯郡铚(今安徽省濉溪县)人,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音乐家。“竹林七贤”之一,与阮籍齐名,并称嵇阮。曾娶曹操曾孙女,官曹魏中散大夫,故世称嵇中散。以此与即将取代曹魏的司马氏采取不合作态度。大将军司马昭欲礼聘他为幕府属官,他跑到河东郡躲避征辟。司隶校尉钟会盛礼前去拜访,遭到他的冷遇。同为竹林七贤的山涛曾推荐他做官,他作《与山巨源绝交书》与之绝交。为人又刚肠嫉恶,因而司马氏政权借吕安事件将他逮捕下狱并杀害。吕安是嵇康朋友,其妻貌美,被吕安的兄长吕巽迷奸。吕巽害怕报复,遂先发制人,反诬告吕安不孝,吕安遂被官府收捕。嵇康义愤,遂出面为为吕安作证,触怒大将军司马昭。嵇康临刑前,三千名太学生联名上书,求司马昭赦免嵇康,并让其到太学讲学,但并未获准。在刑场上,嵇康顾视日影,从容弹奏琴曲《广陵散》,曲罢叹道:“广陵散于今绝矣”,时年四十。颜之推在家训中说“凌物凶终”“凌物”,持才傲物。

  [27]傅玄:(217278),字休奕,北地郡泥阳(今陕西耀县东南)人,西晋初年的文学家、思想家。出身于官宦家庭,历任县令、弘农太守、典农校尉、司隶校尉、驸马都尉。傅玄针对当时门阀世族的专权和官府作风腐败的现实,提出了整饬吏治主张,提倡不拘门第、选贤任能,这对当时以家世为标准选才的“九品中正制”,无疑是很大的冲击。他的重农爱民的政治主张及反对“天命”的唯物观点,也都受到晋武帝的赞许和推重,赐封鹑觚子爵,加拜“侍中”。然而傅玄天性峻急,不能有所容。晋武帝咸宁四年(278)献皇后崩,在弘训宫设丧位。按朝廷旧制,百官排序,如在端门外,司隶校尉的座位应在诸卿之上。但如入殿内,则按其本来的品秩依次坐下。引导官认为弘训宫在殿内,傅玄的座位应在公卿下面。傅玄对此安排非常愤怒,厉声责问引导者。引导者谎称这是尚书安排的。于是傅玄也不调查就骂尚书。御史中丞庾纯于是弹劾傅玄大不敬,傅玄又不肯老实承认错误,于是被免官,后卒于家中。这就是颜之推在家训中说的傅玄因忿斗而被免官。

  [28]孙楚(221294),字子荆,太原中都(今山西平遥西北)人。史称其“才藻卓绝,爽迈不群”,但持才傲物,在家乡反映不好。他曾上书皇帝,反对以“九品官人法”取士,为寒门仗义执言;又针对《孔子家语》中的《金人铭》所宣传的明哲保身,做了《反金人铭》,反对“少言”、“少事”的虚伪做法。直到40多岁,才入仕为镇东将军石苞的参军。又由于生性刚毅,敢于直谏,被石苞参奏了一本,遂弃官居家,一滞又是十数年。这大概就是颜之推在家训中说“孙楚矜夸凌上”。后做扶风王司马骏征西参军,晋惠帝时为冯翊太守。70多岁去世。孙楚也是一位诗人。作品大都散佚。在明人张溥所辑的《孙冯翊集》中,收有赋16篇,杂文25篇。其中最有名的一首是《征西官属送于陟阳侯作诗》。诗中“晨风飘岐路,雪雨被秋草”句,屡被评论家所称引。

  [29]陆机(261-303),字士衡,吴郡吴县华亭(今上海市松江)人,西晋文学家,书法家,与其弟陆云合称“二陆”。曾历任平原内史、祭酒、著作郎等职,故世称“陆平原”。陆机出身东吴世家,祖父陆逊是东吴丞相,父陆抗是东吴大司马。吴亡后,太康十年(289),陆机与陆云来到洛阳,拜访太常张华。张华大为爱重,使陆氏兄弟享誉京师,历任国子祭酒、太子洗马、著作郎等职。永康元年(300),赵王伦专擅朝政,以陆机为相国参军。次年,赵王伦阴谋篡位,以陆机为中书郎。伦败,陆机涉嫌,收付廷尉,赖成都王、吴王等亲王营救而获免。后入成都王幕,参大将军军事,又表为平原内史。太安二年(303),成都王举兵伐长沙王,以陆机为前将军前锋都督。兵败,为怨家所谮,被杀,夷三族。这就是颜之推在家训中说“陆机犯顺履险”。陆机是著名的文艺理论家、书法家和诗人。他的《文赋>是中国文学理论发展史上第一篇系统的创作论,对后世的文学创作和理论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他的书法作品《平复帖》是我国古代存世最早的名人法书真迹。据《晋书·陆机传》载,陆机所作诗、赋、文章,共300多篇,今存诗107首,文127篇(包括残篇)。原集久佚,明代人张溥所辑《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有《陆平原集》。

  [30]潘岳(247300),字安仁,俗称潘安,西晋文学家,祖籍荥阳中牟(今河南中牟县)潘岳从小受到很好的文学熏陶,“总角辩惠,摛藻清艳”,被乡里称为“奇童”。永熙元年(290)杨骏辅政,召潘岳为太傅府主簿。杨骏被诛后,他被免职,不久又选为长安令。元康六年(296年)前后,回到洛阳。历任著作郎、散骑侍郎、给事黄门侍郎等职。潘安貌美但人品卑劣。谄事权臣贾谧,为“二十四友”之首,每次贾谧登车,他都与石崇等望尘而拜。写文构陷愍怀太子永康元年,赵王伦擅政,中书令孙秀因记恨潘岳过去对自己的挞辱,诬潘岳、石崇等谋反,被杀,夷三族。所以颜之推在家训中说“潘岳乾没取危”。“乾没”,投机图利;“取危“,自取危亡。潘岳是西晋著名文学家,与陆机齐名,合称“潘陆”。《隋书·经籍志》录有《晋黄门郎潘岳集》10卷,已佚。明人张溥辑有《潘黄门集》。

  [31]颜延年(384456:即颜延之,字延年,刘宋琅玡临沂(今山东临沂)人。少孤贫好学,东晋末,为江州刺史刘柳后军功曹。刘裕代晋建南朝宋,补为太子舍人。宋少帝时,为始安太守。宋文帝时,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所以后世常称他为“颜光禄”。延颜之,又嗜酒。世人呼之“颜彪”。宋文帝元嘉三年,征为中书侍郎,寻转太子中庶子。顷之,领步兵校尉,赏遇甚厚。延之性褊激又好酒疏诞,酒后肆意直言,曾无回隐。辞甚激扬,每犯刘湛、殷景仁等权要。刘湛深以为恨,言于彭城王义康,出为永嘉太守。延之更怨愤,乃作《五君咏》讽刺刘湛及刘义康,于是不让颜延之去永嘉赴任,削职为民,“思愆里闾”。颜延之于是“屏居里巷,不豫人间者七载”(《宋书·颜延之传》)颜之推在家训中说“颜延年负气摧黜”即指此事。颜延之的诗名在当时与谢灵运齐名,号称“颜谢”,,然伤于雕镂,不及谢诗自然。

  [32]谢灵运(385433),会稽始宁(今浙江上虞)人,东晋名将谢玄之孙,小名“客”,人称谢客。又以袭封康乐公,称谢康公、谢康乐。晋末曾出任为琅琊王德文的大司马行参军,豫州刺史刘毅的记室参军,北府兵将领刘裕的太尉参军等。入宋后,因刘裕采取压抑士族政策,降爵为康乐侯,出任永嘉太守,临川内史等职。元嘉十年(433)因罪徙广州,密谋使人劫救自己,事发,被宋文帝刘义隆以“叛逆”罪名杀害,终年四十九岁。即是颜之推在家训中说的谢灵运空放粗略,扰乱朝纪。谢灵运是著名山水诗人,中国文学史上山水诗派的开创者。善于用富艳精工的语言记叙游赏经历、描绘自然景物,多有形象鲜明、意境优美的佳句,对唐代的诗歌发展有一定的影响。李白对谢灵运颇为推崇,曾有”吾人咏歌,独惭康乐”之句。有明代李献吉等辑刻的《谢康乐集》。

  [33]王元长,即王融(467493),字元长,琅邪临沂(今属山东)人。南朝齐大臣。少年聪慧,博涉有文才,累迁太子舍人。齐武帝时,王融曾上书求自试,后迁至秘书丞,官至中书郎。王融年少为秀才是,入竟陵王萧子良幕府,极受赏识,为“竟陵八友”之一。齐武帝病危时,王融欲矫诏拥立萧子良即帝位,事未成。郁林王萧昭业即位后,王融被下狱赐死,成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时年二十七岁。这即是颜之推在家训中说王融凶恶残忍,咎由自取。王融存有集十卷,已散佚。其文今存五十多篇。

  [34]谢玄晖:即谢朓(464499),字玄晖。原籍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后迁居会稽始宁(今浙江上虞),寄居建康(今江苏南京)乌衣巷,南朝齐诗人。谢朓青年时代即以文学知名,曾参与竟陵王萧子良西邸的文学活动,为“竟陵八友”之一。建武二年(公元495年)出任宣城太守,故有谢宣城之称。后因告发岳父王敬则谋反事受赏,举为尚书吏部郎。东昏侯永元元年(499),始安王萧遥光谋夺帝位,谢朓并未参与此事,反遭诬陷,下狱而死,年35岁。即颜之推在家训中说的谢朓对人轻忽傲慢,因而遭到陷害。谢朓为齐“永明体”代表作家,诗风清新秀发,对唐诗影响很大。李白和佩服谢朓,曾说过“一生低首谢宣城”。

  [35]翘秀:翘楚、竞秀,出类拔萃之意。

  [36]汉武、魏太祖句:指汉武帝刘彻、魏武帝曹操、魏文帝曹丕、魏明帝曹叡、宋武帝刘裕。懿(yì)德,美好的品德。

  [37]子游、子夏句:左思之泰始八年(272年)前后,因其妹左棻被选入宫,举家迁居洛阳,曾任秘书郎。元康年间,左思参与当时文人集团“二十四友”之游,并为贾谧讲《汉书》。元康末年,贾谧被诛,左思退居宜春里,专意典籍。后齐王召为记室督,他辞疾不就。太安二年(303年),河间王司马颙部将张方进攻洛阳,左思移居冀州,数年后病逝。有《左太冲集》。俦:子游、子夏,孔子的学生。以文学著称,孔子曾说过“文学,子游、子夏”。子游,(前506-?)姓言,名偃,字子游。为人胸襟广阔,位列文学科第一名;子夏(前507-?)姓卜,名商,字子夏,卫人。孔门七十二贤之一,与子游前列入文学科;荀况(前313-前238)名况,即诸子百家中的“荀子”。战国时期赵国人,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孔子之后儒家代表人物之一,对儒家思想有所发展,提倡性恶论,常被与孟子的性善论比较;孟轲(前372-前289),名轲,字号在汉代以前的古书没有记载,山东邹城人中国古代著名思想家,战国时期儒家代表人物,后人称为“孟子”。孟子继承并发扬了孔子的思想,成为仅次于孔子的一代儒家宗师,有“亚圣”之称,与孔子合称为“孔孟”;枚乘(?~前140),字叔,西汉辞赋家。淮阴(今江苏淮安市西南)人。曾做过吴王刘濞、梁王刘武的文学侍从。七国之乱前,曾上书谏阻吴王起兵;七国叛乱中,又上书劝谏吴王罢兵。吴王均不听。七国之乱平定后,枚乘因此而显名。景帝时,拜为弘农都尉,因非其所好,以病去官。武帝即位后,以“安车蒲轮”征之,因年老,死于途中;贾谊(前200-前168),西汉时期洛阳(今河南省洛阳市东)人。由于当过长沙王太傅,故世称贾太傅,贾生,贾长沙。汉朝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贾谊极富才华,抱负远大,很受文帝器重,本想辅佐文帝干一番大事业,但却受权贵排挤,被贬出京师,到长沙国去当长沙王的太傅,后又被任命为梁怀王刘揖太傅,刘揖坠马而死,贾谊感到自己身为太傅,没有尽到责任,深深自责,最后忧郁而死。贾谊是著名文章家,其政论文《过秦论》、《论积贮疏》、《治安策》等,在历史上有很高的地位;苏武(?—前60),字子卿,西汉杜陵县(今陕西西安市东南)人。出使匈奴被扣十九年,不辱使命,是我国尽忠守节的著名人物;张衡(78139年),字平子,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市石桥镇)人,出身于名门望族,汉安帝永初五年(111),张衡被征召进京,拜为郎中,造候风地动仪。顺帝永和初,出为河间相。时国王骄奢,不遵典宪;又多豪右,共为不轨。衡下车,治威严,整法度,阴知奸党名姓,一时收擒,上下肃然,称为政理。视事三年,上书乞骸骨,征拜尚书。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张衡是我国东汉时期伟大的天文学家,为中国天文学、机械技术、地震学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数学、地理、绘画和文学等方面,张衡也表现出了非凡的才能和广博的学识。为了纪念张衡的功绩,人们将月球背面的一个环形山命名为“张衡环形山”,将小行星1802命名为“张衡小行星”;左思(约250305)字太冲,齐国临淄(今属山东)人。西晋文学家。家世儒学,出生寒微。晋武帝司马炎泰始八年(272)前后,因其妹左棻被选入宫,举家迁居洛阳,曾任秘书郎。惠帝元康年间,左思为权臣贾谧“二十四友”之一。元康末年,贾谧被诛,左思退居宜春里,专意典籍。后齐王召为记室督,辞疾不就。太安二年(303),河间王司马颙部将张方进攻洛阳,左思移居冀州,数年后病逝。有《左太冲集》。左思是太康时期最杰出的作家,其《三都赋》颇被当时称颂,争相传抄,造成“洛阳纸贵”。“俦(chóu)”,同一类的人物。

  [38]标举兴会:标举,形容文章情致高超;兴会,情趣,兴致。

  [39]此患弥切:它的患害更加深切。弥,更加。

  [40]元吉:大福。“元”,大。

  【译文】

  自古以来,文人多陷于轻薄:屈原表露才华,自我宣扬,暴露国君的过失;宋玉相貌艳丽,被当作俳优对待;东方朔言行滑稽,缺乏雅致;司马相如攫取桌王孙的钱财,不讲节操;王褒私入寡妇之门,在《僮约》一文中自我暴露;扬雄作《剧秦美新》歌颂王莽,其品德因此遭到损害;李陵向外族俯首投降;刘歆在王莽的新朝反复无常;傅毅投靠依附权贵;班固剽窃他父亲的《史记后传》;赵壹为人过分倨傲;冯衍因秉性浮华屡遭压抑;马融谄媚权贵遭致讥讽;蔡邕与恶人同遭德罚;吴质在乡里仗势横行;曹植傲慢不驯,触犯刑法;杜笃向人索借,不知满足;路粹心胸过分狭隘;陈琳确实粗枝大叶;繁钦不知检点约束;刘桢性情倔强,被罚做苦工;王粲轻率急躁,遭人嫌弃;孔融、祢衡放诞倨傲,招致杀身之祸;杨修、丁鼓动曹操立曹植为太子,反而自取灭亡;阮籍蔑视礼教,伤风败欲;嵇康持才傲物,不得善终;傅玄负气争斗,被免掉官职;孙楚恃才自负,冒犯上司;陆机违反正道,自走绝路;潘岳投机图利,自取危亡;颜延年意气用事,遭到废黜;谢灵运空放粗略,扰乱朝纪;王融凶恶残忍,咎由自取;谢朓对人轻忽傲慢,因而遭到陷害。以上这些人,都是文人中出类拨萃之辈,不能全都记载下来,大致如此吧。至于帝王,有时也难幸免。过去身为天子而有才华的,只有汉武帝、魏太祖、魏文帝、魏明帝、宋孝武帝等几个人,他们都遭到世人的议论,并不是具有美德的君主。子游、子夏、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这类人,有盛名而又能避免过失的,不时也可听到,但他们中间遭受祸患的还是占多数。我常常思考这个问题,推究其中所蕴含的道理,文章的本质就是揭示兴味,抒发性情,容易使人恃才自夸,因而忽视操守,却勇于进取。现代的文人,这个毛病更加深切,他们若是一个典故用得快意妥当,一句诗文写得清新奇巧,就神采飞扬直达九霄,心潮澎湃雄视千载,独自吟诵叹赏,不觉世上还有旁人。更加上言辞所造成的伤害,比矛、戟等武器更加惨酷,讽刺带来的灾祸,比狂风闪电还要迅速,你们应该特别加以防备,以保大福。

  【简评】

  此段主要是对历代文人操守、德行进行品评,强调为人与为文的关系,不要露才扬己、轻薄傲慢,不要依附权贵、注重操守;强调自我约束,不要放纵无检格;作文抒发情感要恰到好处,适当得体,莫恃才自夸,盛气凌人,目空一切;揭露批评,要好言相劝,莫言词过激刺伤人心,更莫恶语伤人。这些自然都可以作为来者之鉴。但作者对这些历史上著名的文学人物如屈原、班固、杨雄、东方朔、曹植、杨修、阮籍、嵇康、张衡、左思的评价并不客观全面,对其文学功绩亦只字未提,带有个人或时代的偏见这是应当注意的。

  【原文】

  学问有利钝,文章有巧拙。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终归蚩鄙[1]。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吾见世人,至无才思,自谓清华,流布丑拙,亦以众矣,江南号为“詅痴符”[2]。近在并州[3],有一士族,好为可笑诗赋,誂撆邢、魏诸公[4],众共嘲弄,虚相赞说,便击牛酾酒[5],招延声誉。其妻,明鉴妇人也,泣而谏之。此人叹曰“才华不为妻子所容,何况行路”,至死不觉。自见之谓明,此诚难也。

  学为文章,先谋亲友,得其评裁,知可施行,然后出手。慎勿师心[6]自任,取笑旁人也。自古执笔为文者,何可胜言。然至于宏丽精华,不过数十篇耳。但使不失体裁[7],辞意可观,便称才士。要须动俗盖世,亦俟河之清乎[8]

  【注释】

  [1]蚩鄙(chibi):嗤笑鄙视。蚩﹐通“嗤”。

  [2]令痴符:古代方言,指没有才学而好夸耀的人。

  [3]并州:今山西太原一带。

  [4]誂撆(tiǎopiē):吴中方言,谓以言嘲弄人曰“誂撆”。

  [5]邢、魏诸公:指北魏、北齐著名公卿邢邵、魏收等各位人士。邢邵(496年-?),字子才,小字吉少。北魏河间鄚(任丘)人。记忆力强,十岁能属文,少游洛阳,因雨五天读完一部《汉书》,仕北魏、北齐两朝,历官骠骑将军、西兖州刺史、中书令、国子监祭酒、加特进等,与魏收、温子升人称“北地三才”。撰有文集三十卷。魏收(506572),字伯起,矩鹿下曲阳(今河北平乡)人,北齐史学家、文学家。初以父功,仟北魏太学博士。与温子升、邢子才人称“北地三才”。东魏时任中书侍郎,转秘书监。后北齐,官至尚书右仆射。齐文宣帝天保二年(551),奉命著《魏书》,四年完书。对人物褒少贬多,有秉笔未必皆公之嫌。《魏书》出世,众口沸腾,啐为“秽史”。被迫两次修订,方成。齐武成帝时,任开府中书监。齐亡,被人挖坟弃骨。

  [5]击牛酾(shī)酒:杀牛、斟酒。酾,斟酒。

  [6]师心:以已意为师,即自以为是。

  [7]体裁:这里是文章的结构剪裁。

  [8]俟(sì)河之清:等待黄河水变清,指不可能实现之事。俟,等待。

  【译文】

  做学问有敏捷与迟钝之别,写文章有精巧与拙劣之别。学问迟钝的人不断努力,可以做到精通熟练;文章拙劣的人尽管反复钻研思考,其文章还是难免被人嗤笑鄙视。只要能成为有学之士,也足以在世上为人了。确实缺乏天分,就不要勉强去握笔杆子。我看世上有些人,一点才思也没有,却自称他的文章清丽华美,那些丑陋拙劣的文章到处传布,这种人也太多了,江南称这种人为令痴符。最近在并州有一位士族,喜欢写一些可笑的诗赋,嘲笑邢邵、魏收等名家。于是大家都来嘲弄这位士族,假意称赞他的诗赋,这位士族信以为真,就杀牛筛酒,请客招延名声。他的妻子是一位明白事理的人,哭着劝他别这样做。这位士族叹息说:“我的才华不被妻子所容,何况路人呢?”至死也没有觉悟。自己了解自己才可称得上聪明,这确实不容易啊

  学习写文章,应先找亲友征求意见,经过他们的批评鉴别,知道可以在社会上传播了,然后才脱稿;切莫由着性子自作主张,以免被别人耻笑。自古以来执笔写文章的人怎么可以说尽,但能够达到宏丽精美这种程度的,不过几十篇罢。只要使文章不脱离它应有的结构规范,表词达意还说得过去,就可称为才士。一定要使文章惊世骇俗,只怕要等到黄河的水变清吧!

  【简评】

  虽说勤能补拙,但著文也需要才能和几分天赋,不可勉为其难。确实缺乏天分,就不要勉强去握笔杆子,还自我感觉良好,以免被人耻笑。文学批评,首先给自己的亲友看,他们的批评不会顾忌,能中肯棨。

  【原文】不屈二姓,夷、齐之节也[1]。何事非君,伊、箕之义也[2]。自春秋以来,家[3]有奔亡,国有吞灭,君臣固无常分矣。然而君子之交绝无恶声[4],一旦屈膝而事人,岂以存亡而改虑。陈孔璋居袁裁书,则呼操为豺狼;在魏制檄,则目绍为蛇虺[5]。在时君所命,不得自专,然亦文之巨患也,当务从容消息[6]之。

  或问扬雄曰:“吾子少而好赋?”雄曰:“然。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也[7]”。余窃非之曰:虞舜歌《南风》之诗,周公作《鸱鸮》之咏,吉甫、史克《雅》、《颂》之美者[8],未闻皆在幼年累德也。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9]。自卫返鲁,乐正[10],《雅》,《颂》各得其所。大明孝道,引《诗》证之。扬雄安敢忽之也。若论“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11],但知变之而已,又未知雄自为壮夫何如也。著《剧秦美新》,妄投于阁,周章怖慴,不达天命[12],童子之为耳。桓谭以胜老子,葛洪以方仲尼,使人叹息[13]。此人直以晓算术,解阴阳,故著《太玄经》[14],数子为所惑耳。其遗言馀行,孙卿、屈原[15]之不及,安敢望大圣之清尘[16]。且《太玄》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酱瓿而已[17]

  齐世有席毗者,清幹之士,官至行台尚书,嗤鄙文学,嘲刘逖[18]云:“君辈辞藻,譬若荣华,须臾之玩,非宏才也。岂比吾徒千丈松树,常有风霜,不可凋悴矣。”刘应之曰:“既有寒木,又发春华,何如也?”席笑曰:“可哉!”

  【注释】

  [1]不屈二姓句:不屈二姓,即不屈节侍奉两个王朝;伯夷、叔齐:商末孤竹君的两个儿子。据《史记.伯夷列传》,其父遗命要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登位,先后都逃到周国。周武王伐纣,二人叩马谏阻。武王灭商后,他们耻食周粟,采薇而食,饿死于首阳山。节,操守。

  [2]何事非君:什么样的君主不能侍奉?即什么样的君主都可以侍奉!语出《孟子·公孙丑》章:“何事非君,何使非民?”“伊、箕之义”即伊尹、箕子的品德。伊尹,商时有莘国(今山东曹县北)人,因其母亲在伊水河(今栾川县伊河)附近居住,故以伊为氏。尹为官名。曾辅佐商汤王建立商朝,被后人尊之为中国历史上的贤相,奉祀为“商元圣”,是历史上第一个以负鼎俎调五味而佐天子治理国家的杰出庖人。他创立的“五味调和说”与“火候论”,至今仍是中国烹饪的不变之规。箕子:名胥余,商王帝乙的弟弟,纣王的叔父,官太师,封于箕(今山西太谷,榆社一带),周武王伐纣后,带着商代的礼仪和制度到了朝鲜半岛北部,被那里的人民推举为国君,并得到周朝的承认。史称“箕子朝鲜”,因此成为朝鲜的开国之君,朝鲜、韩国的史书、教科书都沿袭了这一说法。

  [3]家:此指古代卿大夫及其家族。

  [4]君子之交绝无恶声:即使与对方绝交,也不侮辱对方,这是君子应有的品德。

  [5]陈孔璋句:陈孔璋即陈琳,袁裁书即为袁绍写文书;在魏制檄,为曹操写作檄文,檄文为一种军事文书;虺(huǐ),一种毒蛇。陈琳事见前文注[19]

  [6]消息:这里是斟酌的意思。

  [7]童子句:扬雄早期以辞赋闻名,晚年对辞赋的看法却有所转变。他主张文学应当宗经、征圣,以儒家经书为典范(《法言》)而辞赋创作是欲讽反劝“劝百讽一”因此是“小儿科”,像小孩子在木板上雕刻虫子一样,是个小技巧,成年人是不会干此事的。杨雄注解见前文注[16]

  [8]虞舜歌《南风》句:虞舜,即舜,舜即位之后国号为“虞”是中国传说历史中的人物,是五帝之一。名重华;生于姚墟,故姚姓,冀州人,都城在蒲阪(今山西永济)历来与尧并称,为传说中的圣王。《南风》,古代乐曲名,相传为虞舜所作;周公:姓姬名旦(约公元前1100年),周文王姬昌第四子。因封地在周(今陕西岐山北),故称周公或周公旦。他是西周初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被尊为儒学奠基人,也是孔子一生最崇敬的古代圣人之一。鸱鸮(chīxiāo:猫头鹰,古人认为是一种恶鸟。《诗经·豳风》中有《鸱鸮》篇,相传是周公所作来告诫成王;吉甫:姓兮,名甲,字伯吉父,周宣王贤臣。吉甫曾作《大雅·烝民》篇,歌颂和赞美周宣王的功绩,但对宣王疏远贤臣等过失也作了善意批评。诗中有“吉甫作颂,穆如清风”句。鲁国史臣太史克。太史是其官职名称。

  [9]“不学《诗》,无以言”:据《论语·季氏》篇,孔子的儿子伯鱼对陈亢说:有一次父亲独自站在堂上,我快步从庭里走过。父亲问我:“学《诗》了吗?”我回答说:“没有。”他说:“不学诗,就不懂得怎么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于是我回去就学《诗》。

  [10]乐正:审定音乐,返回正声。

  [11]诗人之赋丽以则句:语出杨雄《法言》,他将赋作分为两类:一类是屈原的骚体赋。杨雄认为这类赋作符合《诗经》的精神,所以称为“诗人之赋”。这一类的赋尚不失讽喻精神,虽“丽”但有法度;另一类是唐勒景差宋玉枚乘所作的大赋,杨雄称之为“辞人之赋”,认为这类赋辞章上太过分注意修饰而失去了讽谏的意义。“淫”是过分的意思。

  [12]《剧秦美新》句:指杨雄为王莽的“新朝”写过《剧秦美新》阿谀之文;“妄投于阁”指扬雄校书后受他人牵累,即将被捕,于是从他校书的天禄阁跳下打算自杀;周章怖慴,不达天命,批评杨雄在被逮捕前惊慌失措的,不懂得天意所在。周章,周章失措,惊恐的样子;怖慴(bùshè),恐惧。

  [13]桓谭以胜老子句:桓谭(前23-公元50年),东汉哲学家、经学家。字君山,沛国相(今安徽濉溪县西北)人。爱好音律,善鼓琴,博学多通,遍习五经,喜非毁俗儒。光武帝时,任议郎给事中。因坚决反对谶纬神学,被光武帝目为“非圣无法”,险遭处斩。后被贬为六安郡丞,道赴任途中病卒。“葛洪以方仲尼”,葛洪将杨雄比作当今的孔子。孔子字仲尼。葛洪(284343)字稚川,自号抱朴子,丹阳句容(今属镇江人)著名道教徒、炼丹家和医药学家,代表作为《抱朴子》在其“内篇”中不仅全面总结了晋以前的神仙理论,并系统地总结了晋以前的神仙方术,同时又将神仙方术与儒家的纲常名教相结合,强调“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

  [14]太玄经:扬雄撰,亦称《扬子太玄经》。源出《老子》“玄之又玄”。该书以“玄”为中心思想,揉合儒、道、阴阳三家思想,成为儒家、道家及阴阳家之混合体。扬雄运用阴阳、五行思想及天文历法知识,以占卜之形式,描绘了一个世界图示。提出“夫作者贵其有循而体自然也”、“质干在乎自然,华藻在乎人事”等观点。《太玄经》含有一些辩证法观点,对祸福、动静、寒暑、因革等对立统一关系及其相互转化情况均坐了阐述。所以桓谭认为杨雄胜过老子。

  [15]孙卿:见前注[37]荀况。

  [16]安敢望大圣之清尘句:大圣,指前面所说的老子、孔子;望大圣之清尘:意思是说杨雄与大圣的差距很远,他连大圣走后的尘土都望不到。

  [17]不啻覆酱瓿而已:和盖酱缸的废纸差不多。不啻(chì):不异于;酱瓿(jiàngbù):盛酱的小瓮。

  [18]刘逖:(525573)南北朝时代北齐诗人,字子长,彭城(今江苏徐州)人。早年好游猎,后发愤读书,”留心文藻,颇工诗翰”。北齐文宣帝初年,为定陶令。武成帝时任中书侍郎、给事黄门侍郎,修国史、仁州刺史等职。后为散骑常侍,待诏文林馆。因与崔季舒等人劝阻后主去晋阳,被权贵所杀。刘逖很重视文学创作。他在《荐辛德源表》中,称辛德源”文章绮艳,体调清华”,作为举荐的理由之一。其诗刻意学齐梁等南朝诗风。原有文集30卷。今存诗4首。

  【译文】

  不屈节侍奉两个王朝,这是伯夷、叔齐的气节、对任何君主都可侍奉,这是伊尹、箕子的品德。自从春秋以来,士大夫家族流亡奔窜,国家被吞并灭亡,君臣之间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名分了。然而君子之间交往虽然断绝,相互之间却不该发出辱骂之声,一旦屈膝侍奉于人,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生死而改变初衷呢?陈孔璋在袁绍手下撰文,就称曹操为豺狼;在魏国那儿写檄文,则视袁为蛇蝎。这是因为受当时君主之命,自己不能作主,但这也算是名人的大毛病了,应该好好地反思一下。

  有人问汉代辞赋家杨雄:“你年轻时喜欢写赋吗?”杨雄回答说:“是的》但那是小孩子雕虫篆刻一般的小技巧,壮年就不屑写这类东西了”。我私下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古代圣王虞舜写过《南风》之歌,圣人周公写过《鸱鸮》之诗,贤臣吉甫、太史克也写过赞美周宣王的功绩的《大雅·烝民》之类雅颂。都没有听说皆是幼年时写的,有碍于其德行的成长。孔子对自己的儿子说:“不学习诗,就无法作很好的表达”。他从卫国返回鲁国任大司寇后,制定音乐,拨乱反正,让《雅》,《颂》各得其所。引用《诗经》作为提倡大力提倡孝道的旁证,这些皆是圣人贤人们成年时的作为,杨雄能无视这些吗?若说到他将赋作分为两类“诗人之赋”和“辞人之赋”两类,认为前者符合《诗经》精神,后者则太过分注意修饰而失去了讽谏的意义。这也只是知道变通而已,这不知杨雄所说的“壮夫”究竟要干些什么!他去写《剧秦美新》这类美化王莽新朝的阿谀之文,被人逮捕前害怕的要跳楼自杀,不懂得天命所归,这才是真正的童子所为!但是,桓谭却以为杨雄的哲理胜过“老子”,葛洪又将他比作当代孔子,这真让人感叹不已!杨雄这个人通晓算术,了解阴阳变化,所以能运用阴阳、五行思想及天文历法知识,以占卜之形式写出一本《太玄经》。桓谭、葛洪等人都上了他的当。其实,杨雄的言行,连荀子、屈原都比不上,与老子、孔子这些大圣人差得很远很远。更何况,《太玄经》在今天什么用也没有,简直和和盖酱缸的废纸差不多。

  齐朝有位叫席毗的人,是位清廉干练之士,官做到行台堂书。他讥笑鄙视文学,嘲讽刘逖说:“你辈的辞藻,好比那荣华,只能供片刻观赏,不是栋梁之才,哪能比得上我们这样的千丈松树,虽然常有风霜侵袭,也不会零!”刘逖回答道:“既是耐寒的树木,又能开放春花,怎么样呢?”席毗笑着说:“那当然可以啦!”

  【简评】

  颜之推强调文人应有气节,不能因自己的生死而改变初衷,他不满陈琳那种朝秦暮楚的文士。应该像北齐文人刘逖所说的那样,既像耐寒的树木,具有内在的秉性,又能开放春花,具有美好的外在形式。但是,同前面对屈原、阮籍、嵇康等人的评价一样,他对杨雄的评价也是不公正的:杨雄并没有轻视文学,只是主张文学应当宗经、征圣,以儒家经书为典范,看不起辞赋那种“劝百讽一”起不了大作用的小技巧。况且颜之推批评他时所举的例子则是诗歌,这是个概念的偷换。

  【原文】

  凡为文章,犹人乘骐骥,虽有逸气[1],当以衔勒制之,勿使流乱轨躅[2],放意填坑岸也。

  文章当以理致[3]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4]为皮肤,华丽为冠冕[5]。今世相承,趋末弃本,率多浮艳。辞与理竞,辞胜而理伏。事与才争,事繁而才损。放逸者流宕而忘归,穿凿者补缀而不足。时俗如此,安能独违。但务去泰去甚耳[6]。必有盛才重誉,改革体裁者,实吾所希。

  古人之文,宏材逸气,体度风格,去今实远。但缉缀疏朴,未为密致耳。今世音律谐靡,章句偶对,讳避精详,贤于往昔多矣。宜以古之制裁为本,今之辞调为末,并须两存,不可偏弃也。

  【注释】

  [1]逸气:俊逸之气。

  [2]轨躅(zhuó):轨迹。

  [3]理致:指作品的思想情趣。

  [4]事义:指作品所运用的材料,即下文所说的“用事”。

  [5]冠冕:本义为帽子,这里指文章的外在形式。

  [6]但务去泰去甚耳句:只要能不像上述的“放逸者”和“穿凿者”那样过分累赘和走极端就算不错了。“泰”,同“汰”除去累赘之物;“甚”,过分。

  【译文】

  凡是写文章,就好比人乘良马,虽然颇有俊逸之气,也应该用衔勒来控制它,不要让它不按轨道胡乱奔驰,肆意放纵地摔倒沟壑之中。文章的思想立意是最重要的,就像一个人的心肾;其次是风骨气韵,就像人身上的筋骨;第三是叙事、情节,就像是人的皮肤;第四是精美的语言,就像是人穿戴的衣帽。现在的人相互承袭,反而趋向枝节,放弃根本,所写文章大都轻浮华艳,文辞与义理相互比较,则文辞优美而义理薄弱;内容与才华相互争胜,则内容繁杂而才华受损。放纵不羁者的文章,流利酣畅却忘了题,深究琢磨者的文章,材料堆砌却文采不足。现在的风气就是如此,你们哪能独自避免呢?只要能不像上述的“放逸者”和“穿凿者”那样过分累赘和走极端就算不错了。如果能有才华出众、声誉极高的人来改革文风,实在是我所希望的。

  古人的文章,才华横溢,气势洒脱,其体态风格,与今天相去甚远。只是它遣词造句简略质朴,不够严密细致。如今的文章音律和谐缠绵,语句配偶对称,避讳精确详尽,技巧方面比过去强多了。应该以古人文章的体制构架为根本,以今人文章的辞句音调为枝叶,两者应该并存,不可偏废。

  【简评】

  此段对如何作文提出很好的意见。首先要善于驾驭。作者以骑马为喻,即使是骏马,也要有所控制,不能策马放纵,不按道路奔跑,这样会摔倒沟壑里去,其次,指出文章内容和形式之间的关系。作者以人体为喻,指出文章的思想立意是最重要的,就像一个人的心肾;其次是风骨气韵,就像人身上的筋骨;第三是叙事、情节,就像是人的皮肤;第四是精美的语言,就像是人穿戴的衣帽。并对当时舍本逐末的文风提出批评。再次是提出古今文风各有优长:古人文章讲究立意体格,但遣词造句简略质朴,不够严密细致;如今的文章表现技巧要超过古人。因此作文应该取其所长:以古人文章的体制构架为根本,以今人文章的辞句音调为枝叶,两者应该并存,不可偏废。作者这种对厚古薄今论的批评,在当时是很难能可贵的,在今日也不失其理论光辉。

  【原文】

  王籍《入若耶溪》诗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1]。江南以为文外断绝,物无异议[2]。简文[3]吟咏,不能忘之,孝元[4]讽味,以为不可复得,至《怀旧志》载于“籍传”[5]。范阳卢询祖,邺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语,何事于能?”[6]魏收[7]亦然其论。《诗》云:“萧萧马鸣,悠悠旆旌”[8]。毛《传》[9]曰“言不喧哗也”。吾每叹此解有情致,籍诗生于此耳。

  兰陵萧悫,梁室上黄侯之子[10],工于篇什。尝有《秋诗》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时人未之赏也。吾爱其萧散,宛然在目。颍川荀仲举、琅邪诸葛汉,[11]亦以为尔。而卢思道之徒,雅所不惬[12]

  何逊[13]诗实为清巧,多形似之言。邺都论者,恨其每病苦辛,饶贫寒气,不及刘孝绰[14]之雍容也。虽然,刘甚忌之,平生诵何诗,常云“蘧车响北阙,忄画忄画不道车”[15]。又撰《诗苑》,止取何两篇,时人讥其不广。刘孝绰当时既有重名,无所与让。唯服谢朓[16],常以谢诗置几案间,动静辄讽味。简文爱陶渊明文[17],亦复如此。江南语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三何者,逊及思澄、子朗也[18]。子朗信饶清巧。思澄游庐山,每有佳篇,亦为冠绝。

  【注释】

  [1]王籍《入若耶溪》:王籍,生卒年不详,字文海,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市北)人。南朝梁诗人。有文才,不得志。齐末为冠军行参军,累迁外兵记室。梁天监末任湘东王萧绎咨议参军,迁中散大夫等。由于仕途不尽得意,王籍信游山水以自遣,享誉诗史的《入若耶溪》诗就是在其间写成,“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即是其诗中名句。王籍诗歌学谢灵运,《南史·王籍传》称“时人咸谓康乐之有王籍,如仲尼之有丘明,老聃之有庄周”。“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一联就颇得谢灵运诗风寓玄情于山水的神韵。

  [2]江南以为句:见《梁书·王籍传》“当时以为文外独绝”。“文外独绝”即文章以外的诗歌创作中最好的篇章。“物无异议”,当时人们对该诗一致称好,没有不同的看法。

  [3]简文:南朝梁简文帝萧纲(503551),字世缵,南兰陵(今江苏武进)人。梁武帝第三子。由于长兄萧统早死,他在中大通三年(531)被立为太子。太清三年(549),侯景之乱,梁武帝被囚饿死,萧纲即位,大宝二年(551)为侯景所害。萧纲是位文学家。他是南朝“宫体诗”的倡导者和实践者。其创作思想既反对质直懦钝,又反对浮疏阐缓的文风(《与湘东王书》),正面提出“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诫当阳公大心书》),和萧绎主张的“情灵摇荡”互为呼应。《南史·梁简文帝纪》记其有文集100卷,其他著作600余卷。存世的作品,经明代张溥辑为《梁简文集》。

  [4]孝元:梁元帝萧绎(508554),字世诚,小字七符。在位三年。梁武帝萧衍第七子,初封湘东郡王,后任侍中、丹阳尹。普通七年(526)出任荆州刺史,都督荆、湘、郢、益、宁、南梁六州诸军事,控制长江中上游。大宝二年(551)其兄简文帝萧纲为侯景所害后,萧绎于天正元年(552)在江陵即位称帝。年号承圣。承圣三年九月西魏宇文泰派于谨、宇文护率军五万南攻江陵。十一月江陵城陷,萧绎被俘遭害。次年其子萧方智在建康称帝,追尊为元帝。萧绎盲一目,少聪颖,好读书,善五言诗,但性矫饰,多猜忌。藏书十四万卷,于江陵城破时自己烧毁。生平著述甚富,凡二十种,四百余卷,今仅存《金楼子》。

  [5]至《怀旧志》载于“籍传”:《怀旧志》,梁元帝作,是南北朝时期的一部重要文史札记,其中有《王籍传》。传中收有《入若耶溪》诗。

  [6]范阳卢询祖句:卢询祖,北齐时代范阳涿县(今河北涿州)人。袭祖爵为“大夏男”。史称其“有术学,文章华靡”。为人有辩才,文思快。为秀才时曾被举荐入京。丹阳王李祖勋宴请这些文士。文宣皇帝高洋派宦官对李祖勋说:这些出色的才子汇聚于此,怎能没有贺表?宦官就站在一旁等待着。诸位来宾皆在写贺表,唯有李询祖一会儿便写好了。还有一次朝廷大封官。李询祖站在东止车门外,为二十余人作谢上表,文不加点,很快写就,而且“辞理可观”。史称其“有术学,文章华靡”。代表作有《赵郡王配郑氏挽词》、《中妇织流黄》等。邺,中原名城,在今河北省临漳县。

  [7]魏收:见前注[4]邢、魏诸公。

  [8]《诗》云:“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即《诗经·小雅》中的《车攻》篇,是一首叙述周宣王在东都会同诸侯举行田猎的诗。“萧萧”二句是形容马在长嘶,旌旗在轻轻飘动。

  [9]毛《传》:西汉时传习《诗经》的有“鲁诗”、“齐诗”、“韩诗”和“毛诗”所谓“四家诗”。其中“毛诗”为鲁国毛亨和赵国毛苌所辑、注,也就是现在流行于世的《诗经》。毛诗每一篇下都有小序,以介绍本篇内容、意旨等。上文中的“言不喧哗也”,即是“萧萧”二句下的注解。

  [10]兰陵萧悫,梁室上黄侯之子:萧悫(约在世)字仁祖,兰陵人。生卒年不详,约北齐武成帝太宁元年(561)前后在世。工于诗咏。文宣帝高洋天保中(554年左右)入齐。后主高纬武平中(572左右)为太子洗马。陈后主时,为齐州录事参军,待诏文林馆。卒于隋。悫曾于秋夜赋诗,其两句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颇为知音所赏。有集九卷,行于世。其父萧晔,南朝梁宗室、诗人。字通明,初封安陆侯,改封上黄侯,兼宗正卿。兰陵,今江苏常州西北。

  [11]颍川荀仲举、琅邪诸葛汉:荀仲举:生卒年不详,约北齐文宣帝天保初年前后在世。工诗咏。世居江南。初仕梁为南沙令。北齐时入文林馆,除符玺郎。后以年老家贫,出为义宁太守。仲举与赵郡李概交好。概死,仲举因至其宅,为五言诗十六韵以伤之,词甚悲切,世称其美;颍川,治所在今河南省禹州市;诸葛汉,北齐文宣帝高洋太学博士,琅琊(今青岛东南、临沂一带)人。

  [12]卢思道之徒,雅所不惬:卢思道(531年—582)是北朝、隋之际诗人。字子行。范阳(今河北涿州)人。年轻时师事“北朝三才”之一邢劭,以才学重于当时。北齐时,为给事黄门侍郎。北周官至仪同三司,迁武阳太守。入隋后,官终散骑侍郎。卢思道的诗长于七言,对仗工整,善于用典,气势充沛,语言流畅,已开初唐七言歌行的先声,在北朝后期和隋初有较高地位。代表作有《鸣蝉篇》、《从军行》等。其文《劳生论》被钱钟书誉为北朝文压卷之作。有集30卷,已佚。今存《卢武阳集》1卷;“之徒”,这类人;“不惬”,不高兴。

  [13]何逊(?—518)南朝梁代诗人。字仲言,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据说他8岁就能作诗,20岁左右被举为秀才,大诗人范云见到他的试策,大加称赞,就此结为”忘年之交”。另一位沈约也很欣赏他的诗。。梁武帝天监中,曾任建安王萧伟的记室,后又任安成王萧秀的幕僚,还兼任过尚书水部郎。后人称“何记室”或“何水部”。晚年在庐陵王萧续幕下任职,再度去江州,病逝在那里。其诗文与同时刘孝绰齐名,世称“何刘”。又以诗与阴铿颇相似,世号“阴何”。今存诗一百一十余首,多为赠答及纪行之作,擅长抒写离情别绪及描绘景物。其新体诗工于炼字,音韵和谐,已初具唐律规模,是六朝诗与唐律间的过渡体裁。杜甫曾化用他的一些佳句,并说“颇学阴何苦用心”。

  [14]邺都论者句:六朝诗人以发言玄远,不及世事为诗歌上乘。何逊出身贫寒,仕途很不得志,所以诗中多反映生活的艰辛,多贫寒之气,所以邺下文人认为其诗风不及刘孝绰雍容华贵。其实何诗所以多“苦辛”之词,乃是其坎壈遭际所致,现实生活的反映,诗作多不平之鸣,并非无病呻吟;刘孝绰(481539)本名冉,字孝绰,小字阿士,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南朝梁代诗人。幼聪敏,七岁能瞩文,兼善草隶,自以书似父,乃变为别体。后为秘书监。卒年五十九。《南史》有传。

  [15]常云“蘧车响北阙,忄画忄画不道车”句:“蘧车响北阙”是何逊《早朝车中听望》诗中的一句,下句是“郑履入南宫”。此句用的是“宫门蘧车”之典:卫国的国君卫灵公一天晚上和妻子夜坐,听到车声辚辚,由远及近,到宫门而止,过了宫门又响了起来。卫灵公问妻子:“不知道是谁经过?”夫人答到:“这一定是蘧伯玉。”卫灵公问:“你怎么知道是他?”夫人回答说:“蘧伯玉是卫国的贤大夫,此人仁而有智,对上恭敬,他必定不会因为暗中无人而废礼,所以我料定是他。”因为按古礼,臣下乘车过宫门应下车步行并减慢车速,蘧伯玉不因无人在侧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做到了“君子慎独”。卫灵公出外叫人去打听,果然是蘧伯玉。但卫灵公回到屋里却瞒着夫人说:“不是蘧伯玉。”夫人一听,便向卫灵公表示祝贺。卫灵公莫名其妙地问到:“夫人为什么要向我祝贺啊?”夫人答到:“我原以为卫国只有一个蘧伯玉会这样做,现在看来不止一个。国多贤臣,国之幸也。所以我要向您表示祝贺。”卫灵公叹道:“妙极!”就将实话告诉了妻子。蘧伯玉字伯玉,谥成子。春秋卫国人仕三公(献公、襄公、灵公)灵公称贤大夫,因贤德闻名。何逊在诗中用“宫门蘧车”之典,只是形容梁朝的朝廷都是蘧伯玉那样的君子。刘孝绰则认为何逊不应该用“宫门蘧车”之典,因为蘧伯玉只是经过宫门,而何逊说的是朝臣上朝,是无法“轻轻而过”的。为了强调这点,他将何诗的下句“郑履入南宫”,改为“忄画忄画不道车”,即车不按道路在急速行驶。“忄画忄画(huò)”,快速的样子。

  [16]谢朓:见前注[34]谢玄晖

  [17]简文爱陶渊明文:“简文”见注[3];陶渊明(约365427年),名潜,或名渊明,自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先生。浔阳柴桑(今在江西九江西南)人。出生于一个衰落的世家,生活在晋宋易代之际。父亲早死,因家贫,曾做过几年的官,却因不肯“为五斗米折腰”而去职,过起了躬耕自足的田园生活。陶渊明的诗和辞赋散文在艺术上具有独特的风格和极高的造诣,开田园诗一体,为古典诗歌开辟了新的境界。作品平淡自然,出于真实感受,影响唐代诗歌的创作。代表作品有《饮酒》《归园田居》《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归去来兮辞》《桃花源诗》等。传世作品共有诗125首,文12篇,被后人编为《陶渊明集》。

  [18]三何:梁代的三位著名诗人,即何逊、何思澄和何子朗。何逊介绍见前;何思澄(约481534)字符静,东海郯(今山东郯城县)人。少勤学,工文辞。起家为南康王侍郎,累迁安成王行参军,兼记室,随府江州。尝为游庐山诗,沈约见之,大相称赏,自以为不及。梁武帝天监十五年(526)奉敕入华林撰编略,迁侍书侍御。累迁宣惠武陵王中录事参军,卒于官。有文集十五卷,行于世;何子朗(约479522)字世明,东海郯人。早有才思,尝作《败家赋》,拟庄周马棰,其文甚工。世人语云:“人中爽爽何子朗。”又语云:“东海三何,子朗最多。”历官员外散骑侍郎,出为固山令,卒。年二十四岁。

  【译文】

  王籍《入若耶溪》诗中名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江南文人认为这两句诗无与伦比,无人对此诗描绘的境界持有异议。梁简文帝萧纲吟咏这两句诗后,难以忘怀;梁元帝萧绎讽读玩味之后,认为再无人写得出如此佳作,以至梁元帝萧绎在《怀旧志》中把这首诗载入《王籍传》中。范阳人卢询祖,是邺下的才俊之士,却说:“这两句诗不像样子,怎么能说他有才能呢?”魏收也同意他的意见。《诗经·小雅》中的《车攻》篇,是一首叙述周宣王在东都会同诸侯举行田猎的诗。“萧萧”二句是形容马在长嘶,旌旗在轻轻飘动。毛亨为《诗经》作传,对此句的解释是“意思是安静而不嘈杂。”我时常赞叹这个解释有情致,王籍的诗句就是由此产生的。兰陵萧悫,是梁朝上黄侯萧晔的儿子,擅长写诗。他曾经写了一首《秋诗》,有两句说:“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当时的人都不欣赏它。我却喜欢这两句诗的空远闲散,宛然如在眼前。颍川荀仲举、琅邪诸葛汉也认为如此。而卢思道那一帮人,却很不满意这两句诗。何逊的诗歌确实清新奇巧,颇多生动形象的语句,反映生活的艰辛,多贫寒之气,所以邺下文人认为其诗风不及刘孝绰诗歌的雍容华贵。即使这样,刘孝绰仍很忌讳何逊的诗,平时诵读何逊的诗,常常讥讽说:“蘧车响北阙,忄画忄画不道车。”他又撰写了《诗苑》一书,只选取了何逊的两篇,当时人都非难他收得太少。刘孝绰当时已经有了大名,没有什么谦让可言,只是佩服谢脁,常常把谢脁的诗放在几案上,起居之时,常常讽诵玩味。简文帝喜欢陶渊明的诗文,也和刘孝绰的作法一样。江南俗语说:“梁朝有‘三何’,子朗诗最好。”三何,指何逊、何思澄及何子郎。何子朗的诗歌确实多清新奇巧之句。何思澄游览庐山时,常常有佳作产生,在当时也是超群绝伦的。

  【简评】

  此段就文学鉴赏和文学批评提出一些见解。作者举王籍《入若耶溪》诗中名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萧悫的“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等为例,指出不同修养的人对此的好恶皆不相同。但有一点,不能有偏见,不能从自己的好恶出发,细细体察欣赏,建立在这样基础上的文学批评,才能客观公正。

十、名实篇

  【原文】

  名之与实[1],犹形之与影[2]也。德艺周厚,则名必善焉;容色姝丽,则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犹貌甚恶而责妍影子镜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忘名者,体道[3]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惧荣观之不显,非所以让名也;窃名者,厚貌深奸,干浮华之虚称,非所以得名也。

  人足所履,不过数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颠蹶[4]于崖岸,拱把之梁[5],每沉溺于川谷者,何哉?为其旁无馀地故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诚之言,人未能信,至洁之行,物[6]或致疑,皆由言行声名,无馀地也。吾每为人所毁,常以此自责。若能开方轨[7]之路,广造舟之航[8],则仲由之言信,重于登坛之盟,赵熹之降城,贤于折冲之将矣。

  吾见世人,清名登而金贝[9]入,信誉显而然诺亏,不知后之矛戟,毁前之干橹[10]也。子贱[11]云:“诚于此者形于彼[12]。”人之虚实真伪在乎心,无不见乎迹,但察之未熟耳。一为察之所鉴,巧伪不如拙诚,承之以羞大矣。伯石让卿,王莽辞政,当于尔时,自以巧密;后人书之,留传万代,可为骨寒毛竖也。

  近有大贵,以孝著声,前后居丧,哀毁逾制[13],亦足以高于人矣。而尝于苫块[14]之中,以巴豆涂脸,遂使成疮,表哭泣之过。左右童竖,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谓其居处饮食,皆为不信。以一伪丧百诚者,乃贪名不已故也。

  有一士族,读书不过二三百卷,天才钝拙,而家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犊珍玩,交诸名士,甘其饵[15]者,递共吹嘘。朝廷以为文华,亦尝出境聘[16]。东莱王韩晋明[17]笃好文学,疑彼制作,多非机杼[18],遂设讌言,面相讨试[19]。竟日欢谐,辞人满席,属音赋韵[20],命笔为诗,彼造次即成,了非向韵[21]。众客各自沉吟[22],遂无觉者。韩退叹曰:“果如所量!”韩又尝问曰:“‘玉珽杼上终葵首,当作何?’”[23]乃答云:“珽头曲圜,势如葵叶耳。”[24]韩既有学,忍笑为吾说之。治点子弟文章,以为声价,大弊事也。一则不可常继,终露其情;二则学者有凭,益不精励。

  邺下有一少年,出为襄国令,颇为勉笃。公事经怀[25],每加抚恤,以求声誉。凡遣兵役,握手送离,或赍[26]梨枣饼饵,人人赠别,云:“上命相烦,情所不忍;道路饥渴,以此见思。”民庶称之,不容于口。及迁为泗州别驾,[27]此费日广,不可常周,一有伪情,触涂难继,功绩遂损败矣。

  或问曰:“夫神灭形消,遗声馀价,亦犹蝉壳蛇皮,兽迒[28]鸟迹耳,何预于死者,而圣人以为名教[29]乎?”对曰:“劝也,劝其立名,则获其实。且劝一伯夷[30],而千万人立清风矣;劝一季札[31],而千万人立仁风矣;劝一柳下惠[32],而千万人立贞风矣;劝一史鱼[33],而千万人立直风矣。故圣人欲其鱼鳞[34]凤翼,杂沓参差,不绝于世,岂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盖因其情而致其善。

  抑又论之,祖考[35]之嘉名美誉,亦子孙之冕服墙宇也[36],自古及今,获其庇荫者亦众矣。夫修善立名者,亦犹筑室树果,生则获其利,死则遗其泽。世之汲汲[37]者,不达此意,若其与魂爽[38]俱升,松柏偕茂者,惑矣哉!

  【注释】

  [1]名:名声。实:实质,实际。

  [2]影:指从镜子等反射物中反映出来的物体的形象。

  [3]道:事理,规律。

  [4]颠蹶(jué决):颠仆、跌倒。

  [5]拱把之梁:两手合围曰拱,只手所握曰把。拱把之梁,即很小的独木桥。

  [6]物:这里指别人。

  [7]方轨:车辆并行。这里指平坦的大道。

  [8]造舟:连船为桥,即今之浮桥。

  [9]金贝:指货币。

  [10]干橹:盾牌。

  [11]子贱:即宓子贱,春秋末期鲁国人,名不齐,孔子的学生,七十二贤人之一,小孔子30岁。为人有才智,仁爱,孔子赞其为君子。

  [12]诚于此者形于彼:在这件事上态度诚实,就给另一件事树立了榜样。

  [13]哀毁哀毁逾制:居丧时悲伤程度及其做法,超过了《丧礼》上的规定。

  [14]苫块:寝苫枕块的略称。古人居父母之丧,以草垫为席,士块为枕。

  [15]饵:以利诱人。

  [16]出境聘:担任两国间同好的使者。“聘”,古代国与国之间通问修好。

  [17]韩晋明:北齐时人。北齐宋德郡王韩轨之子。后主高纬天统年间(565569)改封为东莱王。晋明有侠气,诸勋贵子孙中最留心学问。

  [18]疑彼制作,多非机杼:怀疑这位士族的文章不实际值自己创作的。制作:创作。机抒:指织布机,这里比喻作文的立意构思。

  [19]遂设讌言,面相讨试:“讌言”,指宴饮言谈。“面相讨试”,要当面试一试。

  [20]属音赋韵:泛指作诗联句。

  [21]彼造次即成,了非向韵:这位世族拿起笔来一挥而就。但那诗歌却完全不是过去的风格韵味。造次:草率,轻率;造次即成:草率成章;了:全,完全;向:以往,从前;韵:诗歌风韵。

  [22]沉吟:沉思吟味。

  [23]玉珽杼上终葵首:全句意思是:玉笏板与“终葵”这种方头椎一样,以有刃的一端为上。玉珽,即玉笏,天子所持的玉制手板;杼上,把上端渐渐削薄;终葵,一种方头椎,上宽下窄;首,头部。[24]珽头曲圜,势如葵叶耳:珽头弯而圆,像葵叶那样。这位士家子弟误将“终葵”这种方头椎分拆开来,将“葵”误解成是葵菜叶般形状。

  [25]经怀:经心。

  [26]赍(jí):以物送人。

  [27]迁为泗州别驾:提拔为泗州别驾。泗州,今安徽泗县和江苏泗洪一带;别驾,即别驾从事,汉置,为州刺史的佐官。因其地位较高,出巡时不与刺史同车,别乘一车,故名。魏、晋、南北朝沿设。

  [28]兽迒(háng):兽迹。

  [29]名教:指以正定名分为主的封建礼教。

  [30]伯夷:注释见前注。

  [31]季札:春秋时代的贤者。姬姓,名札,又称公子札、延陵季子、延州来季子、季子。吴王寿梦最小的儿子。吴王寿梦想传位于季札,季札推荐长兄诸樊继承王位,自己避居于乡野。寿梦死后,寿梦长子诸樊再让季札,季札推拒,诸樊于是即王位,声明自己死后,季札继位。诸樊死后,寿梦次子余祭再让季札,季札还是不当。余祭让他治理国内一城,季札被封到延陵。季札有治绩,后来季札被称为延陵季子。寿梦三男馀眛死后,派使者迎季札继承王位,季札不去,反而逃走。王位最后由吴王寿梦庶长子吴王僚继承。

  [32]柳下惠(前720—前621)展氏,名获,字禽,“柳下”是他的食邑,“惠”则是他的谥号,所以后人称他“柳下惠”。据说他又字“季”,所以有时也称“柳下季”。春秋时期鲁国人,今安徽利辛县展沟镇柳林村乃是展禽故里。是鲁孝公的儿子公子展的后裔。柳下惠被认为男子在两性问题上的作风正派的典范:一次出远门,晚上住在都城门外。当时天气严寒,忽然有一位女子来投宿,柳下惠恐怕她冻死,就让她坐在他怀中,用衣服盖住她,一直到第二天天亮也没有发生越礼的事。于是留下“坐怀不乱”的成语故事。

  [33]史鱼:名佗,字子鱼,也称史鳅。春秋时卫国大夫。卫灵公时任祝史,故称祝佗,负责卫国对社稷神的祭祀。史鱼为人正直。卫灵三十八年(前497),卫公叔子曾设家宴招待灵公。他告诫叔子说:“子富而君贫,必将遭祸,免祸的办法,只有富而不骄,谨守臣道”。他多次向卫灵公推荐蘧伯玉,“进贤(蘧伯玉)去佞(弥子瑕)”。临死嘱家人不要“治丧正室”,以劝戒卫灵公,史称“尸谏”。孔丘称赞他正直:“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季扎也称赞史鱼为卫国君子、乃柱石之臣。

  [34]鱼鳞:鱼的鳞片。这里形容密集相从。杂沓:众多杂乱貌。参差:不齐貌。此二名意思是:圣人希望天下之民,不论其天资禀赋的差异,都纷纷起而仿效伯夷诸人。

  [35]祖考:祖先。生曰父,死曰考。

  [36]冕服:古代统治者举行吉礼时所用的礼服。冕指冕冠,服指服饰。

  [37]汲汲:心情急切的样子。

  [38]魂爽:即魂魄。

  【释文】

  名与实的关系,就像形与影的关系。如果德行丰厚才艺全面,那么他的名声一定很好;如果相貌俊俏靓丽,那么镜子里的影像也必定美丽。现在不修养自身而到世上求好名声的人,就如相貌很丑却想要从镜中得到美丽的影像一样。品德高尚的人忘记名声,一般的人树立名声,没德行的人窃取名声。忘了名声的人,能合乎道德,享受着鬼神的赐福保佑,不是用来追求名声的;树立名声的人,修养自身谨慎行事,害怕荣誉德望不彰显,不是用来求取名声的;盗窃名声的人,表面上忠厚骨子里奸诈,追求不切实际的虚名,不是用来求得好名声的。

  我看到世上的人,清廉的名声树立起来了,然而钱财却装入了口袋;诚信的名声彰显了,然而答应别人的话却不能兑现,真不知是不是自己后面的矛戟,刺毁了自己前面盾牌啊。虑子贱说:“我在这里讲诚信就在那儿表现出来。”人们的虚实真伪虽然藏在心里,但没有不在言行中显露出来的,只是一时未观察清楚罢了。一旦被观察清楚,巧妙的伪装还不如朴实真诚,(如果不能经常保有其德),必将遭到更大的羞辱。伯石三次辞让卿位,王莽多次辞去官职,在当时,他们自以为做得巧妙周密;但后人却把这种行为记载下来了,并且传给子孙万代,(后人看了),可以使骨髓发凉汗毛竖起,(令人非常吃惊)。最近有个大权贵,以孝出名,前后两次居丧,悲哀消瘦越过常制,也足以超过一般人了。然而曾在守孝的茅屋中,用巴豆涂在脸上,使脸上长出疮,表明是哭泣太厉害而造成的。伺候他的童仆不能掩盖这事,(告诉了别人真相),更使外人认为他以前的居处饮食都是不真实的。因为一次伪装丧失了一百次诚信,这是不停地贪图名声的缘故啊。

  有一士族,读书不过二三百卷,而且天资差,但家世殷实富裕,一向认为自己为了不起,常用醇酒美味和珍宝古玩等来结交各位名士,那些从他那里尝到甜头的人,就一个接一个地吹捧他。朝廷也认为他真有文采才华,也曾让他出境访问。北齐东莱王韩晋明很喜欢文学,疑心这人的诗文并不是自己写的,于是就设宴叙谈,要当面同他讨论试探他,宴会从早到晚欢乐和谐,文人墨客满座,定好音韵赋诗,(一比高低),这人很快就写完了,但完全不同于先前的韵味。各位客人正专心自己写诗,竟没人发现这一点。韩晋明退席后感叹道:“果然不出所料!”韩晋明又有一次曾当面问他:“玉珽杼上终葵首,究竟是什么形状呢?“这人答道:“珽头弯而圆,像葵叶那样。”韩晋明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他是忍着笑给我讲了这件事。

  修改润色子弟的文章,用这样的办法来抬高他们的声望和地位,这是极不好的事。一是因为你不可能永远为他们修改文章,终有暴露真相的时候;二是子弟们心中有了依靠,会更加不努力学习。

  有人问道:“(一个人)的精神灭亡了,形体消失了,遗留下来的名声和评价,则如蝉壳蛇皮,鸟兽足迹,毫无意义,怎么同死去的人有关呢?而圣人却要用他们的名声教育后人,(这是为什么呢?)”我的回答是:这是为了劝勉。劝勉大家树立好名声,就能获得实际的名声。而且褒奖了一个伯夷,就有千万人树立起清廉的风气了;褒奖了一个季札,就有千万人树立起仁爱的风气了;褒奖了一个柳下惠,就有千万人树立起贞节的风气了;褒奖了一个史鱼,就有千万人树立起正直的风气了。所以圣人希望他们像鱼鳞凤翼一样优秀杰出的人,都能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出来,难道不够伟大吗?天下悠悠众生,都是爱慕名声的,圣人大概就是顺着他们这种心情引导他们努力向善罢了。或者从另一个角度上讲,祖上的嘉名美誉,也是子孙的衣帽房屋,自古及今,获得他们庇荫的也太多了。修善行立美名的人,也像是在造房子种果树,活着时就获得他的利益,死了就赠给后人。世上那些急于追名逐利的人,不领会这个深意,希望他的名声能与魂魄一起飞升,能像松柏一样茂盛,真是太糊涂了啊!

  【简评】

  此篇论述名与实,即一个人的外在名声和品德修养的关系,提出了一些至今仍需遵循的看法或格言,如:“名之与实,犹形之与影也。德艺周厚,则名必善焉”;世人追求名声的三种境界:“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上士忘名,反而实至名归;下士窃名,尽管能蒙骗一世,结果必然大白于天下。作者举出诸多实例,如以巴豆涂脸骗取孝名的“大贵”,假装关怀百姓的做官“少年”,“多以酒犊珍玩,交诸名士”以哄抬名声的“士族”,最后皆真相大白,为世人不齿。所以作者告诫世人:修改润色子弟的文章,用这样的办法来抬高他们的声望和地位,这是极不好的事!作者最后还谈到树立典型的重要性:“劝一伯夷,而千万人立清风矣;劝一季札,而千万人立仁风矣;劝一柳下惠,而千万人立贞风矣;劝一史鱼,而千万人立直风矣”,这些皆值得今人借鉴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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